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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瓦

昨晚入睡前的半梦半醒状态里,我依然竭力逃避著近在眼前的烦恼,任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泊,只要避开神的面就好。


我的烦恼是关于儿子诚诚的,他是个过敏体质的孩子,烦恼我的是他的湿疹。从他出生一个多月开始,到现在他快十个月了,那烦恼一直如无数细小的针尖,或疏或密地刺著我的心。他的湿疹,重到从头到脚连成一片突起的红肿,轻时也是脑后、臂弯、腿弯、脚踝寥寥落落的红点。一定是很痒,因为小小的人儿下手竟那么狠,抓一抓,腿上手上就是几道血痕,常剪指甲也没分别。由于引发湿疹的可能因素太多了,所以医生处理的方法是舍本逐末,只对付他的皮肤,不管原因。我一天要给他擦三四次各种各样的润肤油,那层厚厚的油不到一小时就踪迹全无,他的皮肤依然红肿著,而且又粗又干。因为他的情况太厉害,给他开的处方药是本来不应该给两岁以下孩子用的,而且在处方上的一个大黑框里提醒可能会致皮肤癌。我不能不心惊胆颤地给他擦,因为别的药确实没用,虽然这种药也不是每次都有用,严重时,它也只能控制状况不过分恶化罢了。不是说长大些就会好吗?从他一个多月到现在快十个月,情况反而越来越重。要再等一年?还是两年?我越来越焦躁,因为给他给自己吃什么都会提心吊胆,因为给他洗澡怕让他皮肤干,不洗又怕润肤油吸收得不好,因为我想著茫茫然看不到希望的前面,他会总是要抓自己的手、抓自己的腿、抓自己的身上,抓到稀烂,炎夏里也不得不戴手套穿长衣,更是因为,我竭尽了全力,却在他的湿疹面前束手无策。


我祷告,好朋友们也帮我祷告,求神治疗诚诚,求神给我智慧知道如何照顾诚诚,求神让我把诚诚完全交给他,因为孩子本来就是神的,是神托我在地上照管的。然而大多数时候,祷告就像落入茫茫无垠的黑暗里,说不上有效果,也说不上没效果。我依然担忧,交托了一次,再交托一次,总是边祷告边盘算著下一步该怎么做。孩子的湿疹也依然是时重时轻。倒是一个多月前,在别人的提醒下,我停了自己所有的奶制品之后,他有两个星期一点湿疹都没有。我真高兴啊!为我祷告的好朋友们也高兴,想是神应允了我们的祷告。但好景不长,过了那两个星期,他的湿疹渐渐回头,到这一周已回到最严重的状态,浑身红肿。我的焦躁和忧虑,也重回顶峰。


昨天上午就是那样一个焦躁的上午。一系列的哭诉之后,我的焦躁告一段落。心已经渐渐冰冷。于是一下午我转离我的挣扎,也不再去苦苦求神;诚诚的湿疹,也似乎不那么厉害了。

然而神不让我避开。

夜里三点多的时候醒了,听见孩子的哭声,声音不大,而且断断续续的,是那种不必去管他、一会儿自己就可以再睡著的哭声。然而我还是有点不安。临睡前照例给他戴了一双袜子做的手套,怕他因为痒而抓手,但因为天热,只给他穿了短袖衫,现在天凉下来,他不会冷吗?我在黑暗中走去客厅,打开监视器的屏幕。他果然马上就要睡著了,一动不动,只有脚还在微微踢著。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双手的手套已经都不在了!一定是被自己揪下来的。


两个星期前,孩子睡午觉的时候,老公忘了给他戴手套。他自己躺在床上静了许久,我们都以为他睡著了,但他却突然大哭起来。我进去看时,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抓得鲜血淋漓,满手满身满床都是血。这一次怎么样呢


我很担心,但又不能立刻进去,因为他还没有睡踏实,一打扰又要哭上好一会儿才能睡著。我只好回到床上躺下,等了好久,才又轻轻起来去看他。


站在门口听听,孩子已经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让我觉得踏实。我走过去要给他盖被子,却闻到一阵腥味,借著夜视灯的微光,我一眼看见他蜷缩的手边一大团淡红的颜色。真的和上次一样,衣服上、床上,大片的血迹。我的心揪起来了,突然有种绝望的悲哀。想给他戴手套时,摸摸他的小手,温热粘湿的东西粘在我手上,让我浑身颤栗起来。还是不要戴了,等血干了,会粘住手套的。

给他盖好被子后,我机械地回到床上躺下,不想睡,也不能睡。我得醒著,这样他天亮一醒我就能知道,可以冲进去阻止他继续用手抓。其实我也睡不着,一阵悲哀,一阵愤怒,再加一阵恐惧。脑子里忽然就有个声音在说话,冷得像冰的声音。夜静之中,真实的自己从自以为对神的信心里走出来,在魔鬼的挑唆下,真实的属肉体的老我在发话。

那个声音问:神啊,你是真的爱我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觉得你为我好过,从来都是觉得你有一个隐密的计划,要把我引诱到一个什么程度,然后开始让我受苦,而且让我受苦受得心甘情愿,在过程中把荣耀归给你。你为救我而死,但你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也心甘情愿地跟你同死。我相信圣经里的话,我应该会在这痛苦和死的过程中得到永恒里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忍耐、信心、患难里的平安。我也知道,只要我进了你所要为我安排的最可怕的地方,我反而会不怕,因为你会给我力量承受,而且我还会流泪欢喜感恩,向别人做见证,就像我从前曾经历过的一样。然而我实在是怕,怕你把我引向的痛苦。这惧怕随著时间过去而不断变换著形式,惧怕你把老公先带走,惧怕不得不回国,现在是惧怕孩子的湿疹厉害。我一直试图用行为在你面前称义,于是因为做不好而惧怕;你一直在告诉我不必,要靠你的恩典,于是我又怕你在患难中给人平安喜乐的恩典,怕你为成就你的意思而让我在患难中平安喜乐地受痛苦。我在你里面成长,我以为我开始渐渐不怕,可能我怕的程度也真是越来越轻了吧!但在这样的时候,在我想著孩子会有多痒呢?多痒才会那么拼命地抓,用撕裂肌肤的痛来盖过它,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一想心里就揪痛的时候,这个怀疑仍是明明白白地在我心里:你爱我吗?或只是想折磨我,再给我平安喜乐,好利用我彰显你的荣耀?记得教会里有位姐妹讲过她的见证,她的第二个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她流著泪说,我知道神爱我,但我不能不想到,他有能力救我的孩子,但他选择没有那么做。我听出了她话里未释然的苦涩,同情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论断:她心里还有苦毒,还需要在神的爱里被彻底地治疗。但不知怎么,她的话一直留在我心中,我也一直在不知不觉地论断著她。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苦毒就是我的苦毒,虽未经历过她那样的痛楚,但一旦经历时,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才会那么论断,那么耿耿于怀。

为什么会苦毒呢?记得好朋友提醒过我,如果我想要去控制我所控制不了的,自然会不安、烦恼,继而生出对神对人苦毒的心。我知道自己的问题,一直是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讨神、讨人喜悦,也想靠自己的力量控制局面。我知道我一直很难放手把孩子交给神,即使我一直在这么祷告。我也知道,想靠自己的心思必然会失败,因为我没有能力控制所有的事情。我对神生出苦毒的心,是因为他竟没让我有能力治好孩子的湿疹,也因为他有能力居然不治!

对人的苦毒也接踵而来。我想靠著自己做个十全十美的妈妈,让孩子喜欢我,让老公称赞我;但十全十美根本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所以我的愿望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逼到荒谬的地步。白天看孩子困了,如果马上把他放去睡觉,就会自责没有多陪他好好玩,如果再陪他玩一会儿,又会自责为了自己良心上的平安竟不让孩子困了就睡。夜里听他哭,不去看他觉得自己心狠,怕他心理上受伤害,去看他又怕给他养成夜里醒来就要人的习惯,又为这种自私的用心自责。对待孩子的湿疹,我也是一样的态度,总觉得是自己哪个地方没做好才会这样。所以照顾他时心里总是被自己谴责著,也总在想象中看到孩子和老公眼睛里的不满,常常怕他们埋怨我。其实孩子怎么懂得呢?老公也从来都是在体谅我、安慰我。而且,这种自责又惧怕别人责备的心态,渐渐变成了对他们的不满和苦毒,让我会突然间觉得孩子很烦,或莫名其妙地对老公一肚子闷气。记得前天不知为什么事情生闷气,心里忽然有个声音说:没有人要埋怨你。我当时还很奇怪:我并没有怕人埋怨啊!现在才明白,神原来早知道我对别人生出了苦毒的心,所以在提醒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回想到,信主以来我在各种关系里面挣扎著学习交托,有一些进步,但背后其实隐藏著惧怕和埋怨。我好似一直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又好似一直看不清楚。今夜,我真的(还是又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为悖逆、自高、没有承认神的造物主位置,也没有把自己放在受造者的位置上。我的骄傲让我难以忍受我必须受制于神,我的无能却在一直向我证明我的受造物地位。我看到自己的无能,想要降服于神,但我求的不是神自己和与神的关系,而是想要借著顺服神而得到我想要得到却无能去得的东西;但这样的顺服是行不通的,因为不论我顺服与否,绝对的权力还是在神那里。于是我与神对峙著,想要靠自己控制什么,却深知自己斗不过神;哀求他赐给我呢,又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给,所以我只能陷入更深的愤怒、担忧和恐惧中。


我悲哀,因为我没有能力让我的孩子不得病;我担忧,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前面的事情永远是我所不能预测的;我恐惧,因为一切都在我不能预测的神的手里,如果他要折磨我,他就可以折磨我;我愤怒,因为我斗不过神,我再为一切打算、再不甘心,我也只是一个受造物,从造物主的眼里看去,我不过是一粒微小的灰尘,其实在他的广袤里,我连灰尘都不如。

我不由得停了下来。

我连灰尘都不如,然而我竟然敢在这里质疑他!不可思议的是,我深夜起来质疑他的目的,或者不如说他让我深夜起来质疑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不再质疑他。更不可思议的是,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所以我冷静地、不惧怕地、信任地质疑他,是因为我知道他真的是非常、非常爱我。他知道我所有的问题,多过我所能了解自己的。他知道我会质疑他,但他允许我质疑他,因为他要我到他面前来。

仿佛是在转眼之间,光充塞了我的心,光里的暖意也迅速弥漫开来,所有的苦毒和冷漠刹那间冰消雪融,我的泪也如决堤洪水般冲了出来,僵硬的身体和心灵也彻底松弛了。我仍是无能为力的一个妈妈,仍是为我的孩子的痛苦而痛苦,我却突然发现这痛苦并不是我悲哀愤怒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些痛苦没有被我凭著信心带到神面前去解决,却成了私欲不得满足的烦恼,私欲怀了胎,就生出罪来,于是痛苦酿成了苦毒,>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于是苦毒把我和神隔离开来。我所有的痛苦其实是与神隔绝所生发的痛苦,也因著与神的隔绝,而没有、也不可能得着从神来的安慰,因而越发地痛苦。

神让我质疑他的目的是要我到他面前来,到他面前来的目的是要让我诉说真实的自己,然后在他的光里看清自己的真相,认清罪,得着他的赦免,因而能够得着他的安慰。


神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竟是如此地爱我,你知道在一切事情里,我与你的关系是最有价值的,所以在你造我的时候,在我里面为你自己留了崇高的位置,高到我所没有料到的地步。我渴望有个健康无忧的孩子,以及种种世上的祝福,但这一切的美好都不能真正地满足我;而且当我不能拥有某一种美好时,也不应该会遭到致命的打击。如果我痛苦到不堪、到苦毒、到怨恨你的地步,那就表示著我为了这些东西轻看继而玷污了与你的关系,而与你的关系却正是我心灵最渴望、真正需要却不自知的东西。你比我更知道我自己的需要,于是你用我的苦毒引我到你面前来,让我得到你的安慰和你自己。


我依然要在靠自己的泥沼里挣扎,我依然要为孩子的湿疹忙碌打算,但我忽然间不担忧了。因为我又一次回转过来面向神了,阻隔在我和神之间的罪又一次被赦免了,我又看到了神的光亮,走进了他的爱里。那我还怕什么呢?因为在我和神的正确关系里,在我仰望神、等待神的时候,他会按著他的时间把我生命里的每样错误纠正回来,而且将我里面的一切都更新,并在过程之中始终用他无边的爱复庇我。当我再一次犹豫、再一次怀疑的时候,他的爱也会引导我再一次地回到他面前。我要靠著他的能力走过我的痛苦,我也必定会靠著他的能力走过去。


而且我不能停止在这里,我要开口赞美神。因为他和他的安慰是真实的,是我所渴望的,也是一切事中最有意义的。或者不如说,我受痛苦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安慰,而且我得了安慰之后,那曾受的苦也发出那么珍贵的光辉,让我在现在、在永恒里都会记住神在我受苦时给我的安慰。我在安慰里歌唱赞美神的美好,赞叹那造我的主,有著怎样奇妙的忍耐和爱。


晨光渐明,我没有去打开窗帘,但我知道天边定是有美丽的红霞,因为太阳要出来了。我在泪水里赞美我的神,因为他不忍心让我停在黑暗的夜里,他的心意是让我在夜间歌唱,并在歌唱中走入他的清晨。一切在片刻之前让我在黑暗里怀疑的幢幢鬼影,在顷刻之间被阳光照亮了,我才看清楚那原来是风里摇曳著的初开的花。一切都是出自他美好的心意。



来源:                                                                                                                 生命季刊                                                                                                                                                                                                                                                   
最后编辑quanyuan 最后编辑于 2009-11-25 22:5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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