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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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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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
2010-04-18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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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 分 别 三年前我离开中国来美国时,在机场填完计算机申报单,就径直去登机检票,没有想到,等我要出来跟冬冬告别时,机场的人对我说,你看地上的这条线,你不能出去了。原来那条看起来不起眼的黄色线,竟然代表国境线! 我真想冲出去,拥抱儿子冬冬,还有他的女朋友兰兰。但此时只能招手,互相喊一些话。我当时以为只要半年就会回国,却一再延期了。至今快三年没有看见冬冬了。 我常常后悔那次机场送行,糊里糊涂进去了,就不能出去了。我该冲出去拥抱冬冬一下的。我怎么就那么老实,就不敢再过线一次?现在想拥抱冬冬一下可不容易了! 冬冬一直拒绝来美,我不遗余力地表达和坚持,但对冬冬产生的压力超过动力。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多交流,也更加认识彼此了。 我跟儿子说:我没有放手不管你,我很在意你,我在尽全力帮助你办理来美的手续。你在我的生命中非常重要,我欣赏你的才华,我愿意为你铺设发展的道路。但是,冬冬并不领情。他坚决拒绝我这样的安排!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女朋友。 我总想给冬冬打电话,但打通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在冬冬面前竟然是语无伦次。其实,听到冬冬的声音对我就是一种安慰。冬冬听到我的话,也没有什么兴奋感。 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email跟冬冬和他的女友兰兰联系。
期 待
兰兰: 如果有机会,你帮助冬冬重新衡量他的决定。他应该换个环境,换种生活方式,将来他可以做很多事。他真该和我认真谈谈。他来了不适应,还可以回去。他没有全面考察。放弃这机会他以后会后悔的。你对他的影响超过父母。有机会提醒冬冬,重新审视他的决定吧。 阿姨 妈妈: 不要再给兰兰压力了。她很懂事的。你不要暗示她什么,我会生气的。我一切都好。我也想你。就这样吧。兰兰很懂事,她很支持我去美国,她很有智慧,你就放心吧。 冬冬 2007年10月6日 阿姨: 其实你说得很对,我尝试过说服他,但都被他拒绝。他太感情用事了,我觉得他也并不是真的听了爸爸的话,只是他爸爸的话为他的意愿提供了一个台阶下。反倒让他更坚定了。他就再也不动摇,而且很生气我不尊重他的决定。 他其实一直都很想你。
兰兰 妈妈: 我觉得自己一路走得都很顺利,一直都是读自己喜欢的专业。 我相信自己在中国会有发展,不打算去美国。就算要去,也要把大学读完再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理由很多,在这也不说太多。 希望妈妈尊重我的选择,为我祝福!就这样吧!祝你平安喜乐!
冬冬 2007年10月8日 冬冬: 妈妈还记得你上小学时,我骑车带你去学校,每次都在商业场的天桥下停车。然后你自己走过桥。我俩有个约定,每次你过了桥,到了那头,就向停在这头的妈妈挥手告别。然后我才离开。 有一次,你过了桥,竟然忘记招手,就消失在妈妈的视线里了。但妈妈站在原处,没有离开。妈妈心中有点儿难过,在等待的瞬间,看见了一幅远景图画。有一天,你会走出我的视线,走出我的保护,完全独立,不再需要我,我会伤感吗?趁着现在,趁那一天还没有来到之前,就准备这一天。我能安然面对那迟早要临到的事情吗? 你总会长大的,有一天你会离开妈妈的。我要为那一天准备自己,要坚强! 我仍呆立在天桥的这一头,突然,天桥那头你又出现了,你站在那里向妈妈挥手!你想起了我们俩的约定,又跑回来了!我马上得到了安慰,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冬冬,那时你虽然才8岁,但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妈妈 妈妈: 从上初中开始,我的成绩就一直不好,一直很被动地学着。在跟着成绩走,一直很不舒服。现在我有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生活,我喜欢就这样靠自己的能力走下去。我不想再进入一种跟着走的状态。再去适应自己不想适应的学业和气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我读完大学以后会想来美国一趟的。主要是看妈妈,也是开拓一下视野。妈妈你在那边不要担心我 。我很好。也需要去努力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在那边也要喜乐平安。还有很多话,不一次说完了。
冬冬
放 手
看了一遍冬冬的信,我哭了。我没有抑制,闸门开了,也没有去关。情感这只鸟儿,自顾自就飞出来了。我被动地跟着鸟儿,羽毛脱落;下雨,淋湿了羽毛。 2007年6月,我梦见自己生下了一个小男孩。我自己用瓷片割断了脐带。我说,怎么生个孩子这么容易啊?脐带割断了。母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到了时候,就得切断。是真实的。是会惊奇的,也是会痛的。我的哭,是亲人之间血肉相连才特有的。和我在马尼拉听见我的妈妈病危消息后的哭声很像。
兰兰: 昨天晚上我想我的妈妈了。1月16日就是我的妈妈去世6周年纪念日。也就是你们那里的今天。我的妈妈从来都尊重我的决定。我16岁半就去天津南开大学读书。我确定了自己的男朋友,毕业工作,结婚离婚,1999年6月去马尼拉。等等事情,我的妈妈从来都没有干涉过。 我是在妈妈去世后才越来越觉得,我有多么宽容温柔的妈妈。我差得很多,我现在要学习怎样去爱?我缺乏爱的功课。电话里我听得出来冬冬目前是开心的。那我也应该为他而开心。爱他、尊重他、理解他,帮助他。在爱中顺服就不会困难。有爱,顺服就不费力。
阿姨 冬冬: 我知道你是真心不愿意来。我绝对不会强你所难。我理解你的焦虑、矛盾。我还在期待着某种转机,我承认我还抱着一线希望。有时候,人的不平安就是因为挣扎,因为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要着急。我只是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 你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自己的主意、能独立,是让妈妈欣慰的事。本来孩子就不属于父母,而是属于赐生命的上帝。父母只是临时的管家,受上帝的托付照看孩子一段时候。到了孩子自立的时候,父母的责任就完成了。你这个时候最需要人尊重你的决定,我耐心等待着你自己想通的那一天。母亲要帮助孩子独立,养育独立的孩子才是母亲的成功。
妈妈 妈妈: 谢谢你的理解,现在我过的很开心。我和兰兰都更成熟了,特别是兰兰。我会努力的,有事再给你写信。
冬冬2007年10月21日 阿姨: 听见您说放手下来,我也终于把一直以来的包袱卸下来。相信冬冬是有收获的。阿姨您有,我们都有。 你们这个家庭挺特殊。在冬冬小时候就没有您陪在身边。直到高中,他一直以为可以和您一直住下去。可您还是走了,去了美国。要知道,当初他在支持您去美国时用了多大的信心去顺服!之后的日子,我想也只有我更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一个人的房间,是很冷清孤独的,也许因为他自小就比较独立吧,能自己决定,自己判断。他可是个很能保守自己心的孩子。也许他很多时候显得不顺从你,显得不体贴,可是要知道女孩子也只会对着自己的老公撒娇喔(笑)!所以阿姨有冬冬这个儿子,相信你内心里也是感到幸福的。不管这件事请究竟怎样。阿姨,让我们抱着凡事相信的态度。喜乐最重要!
兰兰2008年1月14日 兰兰: 你的信对我很有启发。可能当事人有时看不清,这两年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办冬冬来美的手续,只差冬冬的配合。我一步一步坚持着,不放弃。我为什么不遗余力地表达对冬冬的爱,是否是源于心底的内疚?这样的内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会有很深的自责?
阿姨
内 疚
我想起2003年我回到中国后,在双流县城冬冬寄宿的封闭式中学外租了房间,和冬冬度过了3个月走读的日子,母子重新在一起。然后,我去北京工作了一年,2004年6月回来陪伴他中学毕业考试。我找到美术高中,那一天,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参加专业考试、照相,确立了后来专业方向,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他现在能上大学,读广告艺术设计专业,都是这个方向调整的结果。我和冬冬住在一起的那两年,鼓励他用计算机画心情日记画,鼓励他艺术创作,让他从艺朮中获得对自己的肯定,帮助他自信起来,重新建立自我形象。这些步骤很有效果。 冬冬18岁的时候,我特别为他办了一次生日画展,来了40多人。 但是,我还是一直为一种莫名的内疚所捆绑,我没有去想这样的内疚感从何而来。人生有很多根部的积累是难以察觉的,我们匆匆走过去,任某些问题存留在某一个角落,不去处理,这会继续产生一些问题。但我要把自己从过往的伤害中释放出来,除去我里边内疚的石头,清洗里边,我的自怜是有害的。 我闭上眼睛,我看见什么呢?开阔的麦田,有小鸟,没有人,有一句话:人在少年负轭,原是好的。 底片在冲洗中,药水显影。 冬冬8岁时去他爸爸那里住,周末我接冬冬过我这里,一直到1999年6月我去菲律宾。冬冬上了住宿中学,我走了四年。这正是他成长很关键的时期。那个时候我想把冬冬带到马尼拉,只是马尼拉条件不好,所以就没有带。 引起我内疚的根源情景浮现出来,我看见冬冬的继母在辅导冬冬的英语单词听写,冬冬出了很多错误后,继母扇了他耳光。我从马尼拉回来的一天,冬冬的继母告诉我说:我打了冬冬!她在宣告她的权力,我作为亲生母亲却不能说什么。继母教育尽责,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冬冬和我一起住的第一个星期天回到父亲家里,因为他的头发和继母冲突,继母一定要让他把头发剪短,而他第一次抗拒,摔门离开,他父亲知道后施高压,一定要冬冬向继母道歉,否则不认他这个儿子。冬冬最后打电话向继母道歉。 我回到成都后,在江边的公园茶馆里,和冬冬、他的父亲三个人一起商量冬冬读高中的事。谈话开始不久,冬冬第一次当着我的面顶撞他父亲一句,其实只是表示他自己的看法,他父亲立刻把自己的盖碗茶里的茶水在泼在冬冬身上。那茶水也溅在我的衣裙上了。 后来一个晚上,因为冬冬的高中老师给他父亲打电话,他父亲来到我的住处,教训冬冬长达四个小时。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冬冬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的父亲说:你说啊!他就是一言不发。他父亲离开后,我问冬冬:你为什么不说话?冬冬说:我不是没有话,我是不想说。
释 放
为什么看见这些片断?这些片断让我看见,冬冬成长过程中压力一直非常大,在他父亲和继母的家里,从9岁开始,他没有机会说“不”字,没有权利说“不”字,父母要求他凡事绝对服从。 若我不离婚,孩子就不会经历这些压力,孩子一直在压力中生活那么多年,严重损害了心理健康。若我没有离婚,这些伤害就不会发生,这是我内疚的来源,我后悔把孩子让他们带。我看见孩子被伤害的结果,我已经不能弥补了,我对不起孩子。 我终于理解冬冬为什么一直敢于对妈妈说“不”,因为在妈妈这里,他能表达自己的意愿,他可以想怎样说就怎样说,似乎很不懂事,但是,这却是冬冬心理健康的必要出口。这是独立的呼喊,是长久压抑的反抗,这对冬冬的成长与独立,非常必要。 也许,这是一个母亲在这个阶段能够给予儿子的成长和独立的礼物,我任冬冬表达他的自己,任他选择他的意愿,任他强烈地反抗大人安排他的未来,我选择尊重他,帮助他心理调整。冬冬多年积攒的压力在他表达拒绝来美国中释放了。 我毕竟还能为冬冬做这一点点,在帮助冬冬心理康复的一个重要环节,看见了自己的贡献,母亲的爱可以达到的一个点。 我原不知道这有背后的意义。但过去的这些回忆使我及时地看见冬冬拒绝我的意义。我得到释放、释然。我从过往的拒绝伤害中看到了今天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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