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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尽一生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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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于仲达

我生於1970年代,今年30多岁了,是“文革”後长大的一代人。

少年时代,家庭清贫、平静、美好,感谢父母让我保留了心灵的健康。尽管如此,我仍然是在人的罪性和生活的苦水中泡大的。特别是1998年大学毕业、到皖北工作以後,我更常常觉得人生是炼狱。

那时,我在安徽西北部的一个城市上班,工作是新闻报导。时常,我为现实而痛苦。我生活的安徽阜阳地区,是全国闻名的贫困地区,许多让国人震惊的事件,都发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比如∶假奶粉事件、欣弗注射液致死事件,王怀忠、肖作新的高官贪腐事件、王昭耀受贿事件、张子海告状事件、研究生齐培玉被杀事件┅┅安徽作家陈桂棣、春桃夫妇所写的、引起极大反响的报告文学《中国农民调查》,也是根据阜阳所属的几个县市农民的真实情况而写的。

官场政治生态的失衡、生存环境的恶劣、思维的闭抑、流氓逻辑横行,一切一切都超出了一般知识分子的承受能力。这样的环境,足以彻底摧毁一个正直人的所有幻想和理想。

具体到我个人,生存艰难、读书艰难、感情受挫、兄弟反目┅┅一个怀揣爱的人,如何直面这样残酷的人生?每天的生活,可以说是在“咸水里煮过”、“火山上烤”、“血泪之中煎熬”。

我是如此,其他人的生活、普通民众的生活的艰难也可想而知!身为记者,我就写过不少文章,对社会的阴暗面进行批评。当这种批评持续深入,我发现的事件越黑暗,对制造这种黑暗的人就越痛恨;越痛恨,我的心也越痛苦。

一个年轻人,孤孤单单,没有人可以倾诉,每天怀著苦闷的心情,简直度日如年。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中,我失语了。我没有自己稳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没有选择力和判断力,连言说的勇气都没有,没有一种精神资源可以支撑我。

抉心自食”的拷问

在这个时候,鲁迅闯入了我的精神视野。我从他那里获得了一种生存下去的勇气。鲁迅充满凛然的正义感,对社会的黑暗与丑恶毫不妥协,对民众乃至民族的苦难寄予深切的同情。他的“内心的搏斗”,那种“抉心自食”式的拷问,惨痛而又酷烈,足以将一个人心灵的杂质剔除。

然而,一个没有(客观和终极性)信仰的人,虽深邃、睿智如鲁迅,也不免在深切的迷失与怅惘之中,痛苦而无助地仿徨。

於是那几年,我在质疑一切中度过──以鲁迅为精神导师,却反抗鲁迅;对知识分子寄托厚望,又在质疑知识分子。我在失望和失落之中,饱受煎熬┅┅当一个人无力於政治社会层面的改革,又缺乏心灵层面的寄托,就是这等状况吧?

我不想继续精神分裂,只好拿起解剖刀解剖自己,袒露自己的渺小、软弱与困苦,即所谓鲁迅式的“抉心自食”。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中国人民大学自杀的学者余虹先生,在《一个人的百年》中说∶“人的庇护从何而来呢?现世的社会和彼世的信仰,前者给人以生之依靠,後者给人以死之希望。在社会和精神庇护遭到严重破坏的百年,她靠什麽全身避害且持守了生命之光?”

我陷入孤独和焦灼。面对这个荒乱无常、日趋堕落的时代,人一直缺乏支撑和後援,内心精神世界岌岌可危。读书人用以支撑和维系自己的立场和精神在哪里呢?这是我一直在追问的信仰问题。

我花费那麽多时间解读《卡拉马佐夫兄弟》,实在是感於现实生活的沉重和苦难。因为生活太沉重、苦难,所以我希望中国能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的作家。我不是想用宗教改变现实,而是想给绝望的善良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善的力量小,却可能实现。《约翰福音》12章24节说∶“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爱惜自己生命的,就失丧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

当我真正读懂这句话时,我流下了泪水。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年迈将逝的佐西马长老,在临终前叮嘱阿辽沙∶“你将走出这里的院墙,在红尘中你会像一个修士那样做人。你会有许多敌人,但是连你的敌人也会爱你。生活将带给你许多不幸,但你将从这些不幸中得到幸福,也促使别人如此。这比什麽都重要。”

安特莱夫式的阴冷

身陷在逼仄的险恶的环境中,只能作著徒劳的对抗,这极大地消耗了自己。我心中一直有个矛盾,不愿意否认鲁迅抗恶的意义,现在回顾来看,鲁迅抗恶并非不对,关键是他在对抗现实黑暗和邪恶的同时,他的灵魂上也有这麽多的人为的伤。这是需要清洗的,他却找不到清洗的精神药剂。我也是。

我厌恶这样一个我。猛然惊醒,自我叩问,我真正渴求的,难道只是与黑暗、与罪恶做对抗的过程吗?难道我不希望一个美好的结局吗?我陷入了深思。

重读鲁迅的《铸剑》,可以窥视到鲁迅灵魂的撕裂、对於自己的无望!拯救之路在哪儿呢?“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於我自己。”

鲁迅只意识到灵魂的维度,却没有意识到信仰的高度。他没有能够为自身的生存、为直面个体生命的痛苦和直面绝望找到一个更高的理由,没有能够走向信仰,所以最终没有能够走得更远。

鲁迅在绝望中,把自己看成唯一的绝望者,通过极大膨胀自己的自由意志,与黑暗对抗,与虚无对抗,并且“对於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在黑暗、虚无中,既“大欢喜”又“歌唱”。结果,温煦、悲悯、慈爱、温暖、抚慰、柔情都没有了,只剩下敌意、荒寒、冷漠(所谓“安特莱夫式的阴冷”)。

我心里十分清楚,不少知识精英都存在著尚未解决的精神困惑。在这些困扰和问题解决以前,他们如何去影响别人?一个个痛苦的个体,还在苦苦孕育著自己,他们如何去影响别人?

灵魂行走在夜的长空

我从鲁迅先生的发现中惊醒,发觉到自己与传统文化无法割断的联系。那时,我已经遇到了基督教。於是,一场精神上的地震发生了。

我看到,鲁迅洞悉人心里头全是黑暗的同时,他自身也深受心灵毒素的戕害。 他抱著“求真”的勇气“反抗绝望”,之後却陷入无路可走的困境。他看到了人的终点∶坟。

看清了人灵魂的本然,下一步又该怎麽走呢?可惜的是,鲁迅先生不认识、不理解耶稣,只把他当作人之子。鲁迅先生是启蒙者、自我反思者和寻求拯救者,只是他没有寻找到拯救的力量。

鲁迅那里,有痛苦的精神维度。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信仰的维度。可惜他的生命中没有上帝,没有源於上帝的土壤、清泉和亮光。仰望夜空,他看不见永恒救赎的、爱的天窗已经敞开,他不能由此蒙恩惠、得怜恤、得随时的帮助。

鲁迅向一个漫漫长夜敞开自己的灵魂,孤苦伶仃。有饥渴,他无处得饱足;有盼望,他无处得回应;有软弱,他无处得坚固;有过犯,他无处得清洗;有试探,他无处得抵挡;有求告,他无处得垂听;有痛苦,他无处得安慰;有疑惑,他无处得启明┅┅

鲁迅的这一遭遇,是五四以来几乎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也是丧失信仰以後整个人类的共同危难。没有基本的人生信仰,没有起码的生命关怀,没有心灵的起点和归宿,灵魂行走在夜的长空,前後左右只有黑夜。

我感觉到了,鲁迅先生的爱是源於人的、有缘故的、有等次差别的爱;基督教中的爱是源於神的、无条件的、无分别的爱。前者爱应该爱的人,後者爱所有人;前者具有封闭性、矛盾性和变化性,後者具有开放性、一致性和永恒性。

寻找更高存在的维度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然忧郁仿徨。站在黑暗中,我渴望主的亮光,找到了宽恕的力量,也希望通过基督教而被救赎。但是,残酷现实的刺激,却让我难以皈依基督。这麽多年,我就像蜗牛,缓慢地在污浊的尘世上爬行。尘世给了我怀疑的眼睛,让我本能地抗拒著一切,包括抗拒投入神的怀抱。

在这个丑恶的社会中,我的心变得如此粗糙和荒凉,没有一种人间之爱让我彻底走向信仰,我只是获得慰藉而已。我也认识到,仅凭藉个人无法战胜黑暗,我确实迫切需要一种力量,把自己从目前的景况中打捞出来。我不想执著於一重世界,我想为“痛苦”与“绝望”的承担找到一个更高的理由,想在人的世界之外追求一个更高存在的维度。

然而,我一直迟迟没有皈依基督,为此,承受痛苦的漫长煎熬。我就在这样的怀疑中,痛苦地度过每一天。生活之中,每天都看到那一些苦难的眼神,当然还有亲人忧虑的眼神。荒诞的生活把人深深地伤害了,这样的环境真让人发疯。

我在承受著这种分裂,这种分裂就是我不愿意放弃骄傲的结果──即使无能为力,也要挣扎著成就自我。

很久以後我从中意识到,耶稣不是一个假设,只是用以完善人的精神生活或信仰生活。他是真实存在的、爱我们、要拯救我们脱离罪恶和苦难的神。我们过强的自我意识、尊严意识,无不来自来人内心深处的骄傲。这种骄傲既是我们不认识神的结果,也是阻隔我认识神的原因。

我仍无法拂袖而去

一百年来,中国的精英们(知识分子、政客、革命家、改良主义者)殚精竭虑,寻求解决中国问题的良方。先後经历了改良、革命和内战,进行过全封闭、半封闭和开放的建设试验,开展了无数次解放思想的“大”讨论。

结果如何呢?当代中国偏重物质利益的风气愈演愈烈,国人精神生活越来越粗鄙化。这种精神粗鄙化的一个严重症状,就是对规则的践踏。现今中国人的基本精神生态是∶面对恶的现实和人生,人们都打定主意,用恶的办法对付恶,用坏的办法对付坏。结果就是∶使恶更恶,使坏更坏。

历史,总是在原地打转。经历了百年历史的自由主义,终於痛苦地发现∶中国的问题,越来越不是制度的问题,也不是法律的问题,甚至不是思想和启蒙的问题。中国的救赎之道,必须到制度和法律的背後去寻找。因为这个问题成堆、积重难返的社会,唯一缺乏的只有信仰。思想资源不变,行为模式不变,如此反复,自然无限轮回。

说到信仰,佛教似乎是中国人信仰的传统选择与合适出口。然而,鼓吹出世的人生观,造成了佛与人世的隔阂。在成佛的无望实践中,大多数人要麽选择敬而远之,要麽只能选择背叛。佛教对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和虚空的认识是深刻的,为我认同;但是,佛教所给出的归宿,我不能接受。

在北大听课的时候,我特地选修了周学农的“《坛经》导读”等禅宗相关课程。不得不承认,我虽非佛教信仰者,佛学对於我产生了重要影响。佛教看待生命的方式,对於我的影响是直接的。生存即是“苦”,这是佛法的根本出发点,是“首谛”。老苦、病苦、死苦、怨憎苦┅┅真是“苦海无边”。

这种“生即苦”的观念,对我的思想是有影响的,我在日记《中国式生存──一个奴隶的手记》里的文字,就是证明。佛教不仅认为“一切皆苦”,而且认为“我法”也“两空”,即无论是客观事物还是自己的生命,皆不是实有,只是“空”而矣。这种生命即是“空”、即是“无”的观念,也一度占据了我的心灵,我常常感到惟“虚无”才是实有。

既然“四大皆空”,佛教就乾脆让人抛弃世俗的一切,入涅盘之境。这样的“离苦得乐”,的确是够彻底的。逃避这个世界的恶是容易的,怕就怕在独自一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种阴影又窜上来了,如影随形。难怪皈依佛门後的弘一法师,在生命最後的一刻还念叨著“悲辛交集”。

佛教的修炼和自持,尤其他们的跳出轮回之说,确实直指生命的永恒性,但这种永恒仍然受控於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空间。我的心虽然能得到平静,但没有真正的宁静。面对这个世界的苦难,不得不说,我无法拂袖而去。我爱这苦难的人世。我不想成“仙”,不想成“佛”,不想成“圣”。

拼尽一生的眼泪

对於“苦”产生的原因,我一向直接把矛头指向病态的社会环境。然而,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完全都把问题归结於外部环境,几乎是可笑的。联想自己以往的遭遇,如果我执著地把原因归为环境的恶劣、人素质的低下以及可恶的奴性,而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人性丑恶的上演而已,那真是一厢情愿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痛苦地回归自身,直面自己的灵魂。在圣经里,“罪”的产生有若干因素∶蛇的引诱、人的自然欲望、人的自由选择等。“罪”的产生就是人的自由意志背离上帝的结果,是产生而非创生。“罪”是人与神之间关系的损坏,人与神的关系失常,人偏离了正轨,这就是罪。

“罪”即人的自我中心,任由自己,妄想代替神,就把自己视作最高目标,处处为个人利益打算。“罪”即人的骄傲,过分迷恋个人能力和意志、自以为是、惟我独尊、把个人作为世界和生命的中心。人已经离弃至善和自由的源头,离弃爱和圣的源头。离弃自己的本根的结果,只有堕落和空虚。

我看透了人性的全然败坏,厌倦了人世的无聊,也厌倦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需要一个心灵的家,灵魂的家,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耶稣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马太福音》16∶24)我渴望心里有神的爱,有神的光。

是的,爱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世界更美好,给别人带来快乐,更重要的是爱能充盈我们天生有缺陷的生命,使之远离枯萎和死亡。爱能拂去生命之树上的阴郁和困乏,还它生机勃勃的青绿气息。爱是温柔,爱是忍耐,爱是宽容,即便发出去的爱没有回应,它也会回流到内心,温暖和滋润自己的心灵。

耶稣说,饥饿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把生命的粮赐给你们;口渴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把生命的活水赐给你们。我发现我已泪流满面。生存的闭抑,竞争的残酷,爱情的破灭,亲情的不可靠,求学的艰难,谋生的不易,罪性的折磨,人性的丑陋和冷血,以及“精英分子”的伪善和冷漠、聪明和刻薄,让人期望一次就失望一次,直至失去信心┅┅饱受痛苦的我和我们,需要神的圣爱来化解痛苦。

认清了世界的本质,我开始从内心求变。告别鲁迅、佛学和庄禅,受洗成为基督徒、走向一种更高层次的追求,成了一种必然。怎样祈求?怎样寻找?怎样叩门?我伏在天父前,全身骨胳几乎簌簌做响──用全部生命和您相遇,我拼尽一生的眼泪。

活著唯一的意义和救赎

2007年初,我到北京工作。一个基督徒很热情地送我圣经,有英文的,中文的。我开始了读经的日子。晚上灯光下,我一个人一页页地翻阅著圣经。又读了唐崇荣、章力凡、远志明、葛培里、里程、计文等基督徒的著作。

我放弃了在北大中文系的听课,转到宗教学系,听圣经方面的课。

这年冬天,我去羊城过春节。北方寒风吹彻,南方春意盎然。走在羊城的大街上、漫步於花市里,孩子的笑脸、花朵的颜色,感觉到上帝创造的一切那麽美好。我忧郁的心灵渐渐融化。忽然想起《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的话∶

“看看周围上帝赐予我们的美景吧∶碧天如洗,空气清新,芳草萋萋,小鸟歌唱。大自然是美好的、无罪的,而我们,只有我们心中没有上帝,愚不可及,不懂得活著就是天堂┅┅只要我们愿意明白这个道理,天堂就会来到人间充分展现她的丰姿,我们就会相互拥抱,留下欢乐的眼泪┅┅”

晚上,再次翻阅陀斯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圣经对佐西马神父一生的影响”这一段时,我忽然之间发觉自己读懂了,眼泪湿润了面庞。若不是神的启示,我怎麽会懂呢?多年来,周围黑暗的社会、卑鄙和阴险的人性,让我痛苦,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恶,独独没有对同类的深刻怜悯──因为我没有理解上帝的爱和救赎,我迷茫、惶惑、厌倦,还没有把自己归入罪人的行列中──即使认识到自己是罪人,也认为相比周围的人群,我是最小的罪人。我仍站在高於他人的位置来观看。

难道我真的比别人圣洁吗?不,我在别人的罪恶上都有份!

认识到自己是最大的罪人,就能感受到上帝的阳光和温暖了。我的心中的苦毒、怨恨、愤激、不饶恕的情绪,被上帝的怜悯和宽容所取代。我不作同类的审判官,我承认我也是个罪人,也是需要上帝的恩典的。爱是人生最正确的态度,也是活著唯一的意义和救赎。

若没有爱,活著有什麽益处呢?若没有爱,我凭什麽指责别人呢?我比别人做的好吗?我自己就没有可指责的地方吗?如果指责别人的过错,不是出於爱心,却是出於恨恶、敌视他人,这种指责本身就是恶的。恨恶别人的人,也必遭到别人的恨恶。

一切都被这个深渊吞噬

这麽多年了,心灵一直在疼痛之中度过,时而峻急,时而哀婉,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感觉,眼前常忽然有条灰白的小路,瞬间又消失了,一种不断在黑暗中下沈的感觉,无力无助,就如茫茫宇宙之中的一丝幽光!

丑恶而惊愕,痛苦而绝望,始终觉得唯有“痛苦和绝望”乃是实有,拒绝消解。久而久之,毒素进入我灵魂的内部,犀利而又冷酷,宁愿灵魂与肉体一起受伤,坚决放弃拯救!

我虽然承认自己的有罪和有限,但是,过强的自我意识、尊严意识,却让我又不愿意放弃抵抗。这种抵抗旷日持久地消耗著自身,却又毫无意义。

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现实中,我已经承认,人真的是有限、有罪的,可是,常常捧著圣经,读著,读著,那种痛苦的阴影又会来到大脑里,如影随形,一遍又遍,噩梦一样的循环。有时,索性把圣经丢开,又读鲁迅,我情愿生活在真实的苦痛之中,因为,痛苦证明我在真实地活著!

还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在安徽乡村生活的时候,坐在砖窑顶上,望著浩瀚的星空,我就在思考著人生的意义。既然每个人都会死去,人生到底还有什麽意义呢?

那天,我在故宫里漫步,好像是一霎那间突然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是没有意义的,生活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我一直地往下坠。当时心里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亲情、爱情、才华、财富、权力、知识、自由、真诚等所赋予生活的意义,全部都会被这个深渊吞噬掉。

那是发自内心的绝望、恐惧和孤独,没有什麽能救助我脱离它。

是蕴育好久好久的花蕾

从最初痛苦地绝望,十几年了,我苦苦挣扎,像个无助的孩子。上帝终於伸出了他的手,托住了在虚无的深渊中下坠的我。是蕴育好久好久的花蕾,一下子绽放;是温暖的光,静静地照在我身上。

暮春时节,煦风拂面,2007年的复活节前的一个周日,我受了洗。教会的兄弟姐妹也为我高兴不已,恭贺我获得了新生命。是的,我的整个生命会改变,会粉碎自主、自爱、自信和自高。我承认自己已经失败,完全不能凭藉自己的能力生活。不但如此,我还要承认自己绝对不配活在公义、圣洁的神面前,并且愿以简单的信心,仰望被钉十字架的救主,相信只有这位救主才能使人活在至高层面的生活上。

《约翰福音》14∶6∶“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著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是的,神藉著救主基督,为世人预备了一条回到他那里、惟一有效的道路,他开了从地上通到天上的惟一门户。神以他的独生子为挽回祭,使罪人获拯救,“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著得救。”(《使徒行传》4∶12)

“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吧!”(《马可福音》5∶34)

上帝是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信仰是我们与上帝血肉相连,从而有缺陷的个体生命融入上帝之中,分享他的永恒。和上帝相遇,有亚伯拉罕所听到的声音,有摩西所看到的荆棘燃烧,有保罗见到的光,还有路德在麦田里拾的穗子┅┅我一个人泪如雨下地祷告,用整个生命去祷告,笨拙地、青涩地、满面汗水地触摸上帝的衣角。

“他按著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领出来。既放出自己的羊来,就在前头走,羊也跟著他,因为认得他的声音。”(《约翰福音》10∶3)

一个人读圣经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会思索爱和苦难。在我看来,苦难有如下几种∶贫穷导致苦难、专制奴役导致苦难、罪性导致苦难、生老病死导致苦难。面对苦难,只有担当苦难。受难将带来拯救,只有承担才能体味到苦难的真正意义。人既看见了自身的残缺,也就看见了神的完美。有了对神的敬畏、感恩与赞叹,由是爱才可能指向万物万灵。

困苦的日子,我向神呼告,因我知道∶“主必因你哀求的声音施恩给你,他听见的时候,就必应允你。主虽然以艰难给你当饼,以困苦给你当水,你的教师却不再隐藏,你眼必看见你的教师。你或向左,或向右,你必听见後边有声音说,这是正路,要行在其间。”(《以赛亚书》30∶19)

我渐渐地学著把生命中最沉重的东西交托给主,学会了像约伯那样忍耐和等待,学会与上帝靠近。面对现实的困境,我还会仿徨,有挣扎,有愤激,有反抗,甚至有伤害。然而靠著神的恩典,一次次地得胜,而且得胜有馀。

和上帝相遇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别的什麽人这样近距离地关注我,也被我关注。

作者现居北京,自由作家,多年从事鲁迅研究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来源:海外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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