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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你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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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孩子看到皇帝什麽也没有穿的时候,忘记了其实自己也穿著开裆裤。/罗博学

像我这样一个没有童年的人,对童年唯一的印象,无非集中在几个童话的段落里。

遗忘了伊索寓言,以及丑小鸭的蜕变过程,对天方夜谭的情节也日趋模糊。然而,每当想起穿著新装的皇帝在小孩面前表现出来的窘况,想起众大臣的软弱、虚伪、阿谀奉承等人性的劣根性,仍被深深刺痛;每当想起那个孩子的勇气和单纯,便看到了希望,在那个小孩子身上看到了希望。

从前,我在自己的生命中立下了一座简单的碑,这座碑上镌刻下3种人生的格局要麽成为一个穿著新装的皇帝,要麽成为丧失良知却独揽大权的臣宰,要麽成为那个捍卫真理、言明真相的小孩。

许多年过去了,我没有成为这3种人之中的任何一种。

我想,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中,稍微有些良知和理想的人,都愿意和《安徒生童话》中的那个小孩一样,以言明真相作为自己处世为人的根基。

於是,你看到了鲁迅的呐喊,听到了柏杨的呼声,得到了巴金所赠的3字遗言说真话,也读出了许多的愤怒与对事实的忠诚┅┅这些声音,使我振奋,支撑著我走过青春岁月中最艰难的一段。

我想,如果每个人都能正视这些声音,或者说,每个人都能坚持内心基本的道德底线,坚守最根本的良知的声音,大地就离天堂不远了。

我还想,那个小孩仿佛是为中国人所写。那个小孩的声音,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最为欠缺,同时,又是最适合在这里发出的。

忘记了自己穿著开裆裤

当小孩子说出皇帝什麽也没有穿的时候,他是用声音发言,且以童真的声音发言,也就是出了真相。

我认为这个很重要,它不仅仅是人的自然反应,更是源於某种精神或力量的推动,使孩子能看出真相与事实,从而勇於面对这个充满谎言和欺诈的世界。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紧密相连。圣经也严厉地指出魔鬼是撒谎之人的父。也就是说,一切谎言及邪恶、诡诈、嫉妒、贪婪,都是魔鬼对人的欺骗与玩弄。

於是,我的并不成熟的世界观逐渐形成善恶不两立,绝对没有中间地带。

当我如此设想,便已无形中将自己划定为善的拥有者和维护者,他人则与善绝缘。

是,我便可以光明正大进行反思与批判,朋友善意地称我为愤青。我以为真理在握,或以自己为正确,毫不留情地对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与事件,提出质疑和批判。从三鹿事件、汶川地震暴露的中国房地产商的邪恶,到富士康九连跳显明的社会问题┅┅我无一不感受到精神的苦难,大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结,自以为独上高楼。

我记得一年前,一位在西安颇有影响的作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只要你不同流合污,保持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就是难能可贵的。

我当时很藐视,心里想,这位老师经历过文革,他的话依然是表面文章。对我来说,凡是经历文革的人,大都患有严重的精神萎缩症。

这样,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言明真相的小孩子,成人世界的所有人都是那个赤裸而不自知的皇帝。所以,我始终不愿离开我的自闭的童年。我身边的许多人,建议我寻求心理的医治和调节。然而,我认为问题的根源不在我身上,而在他者身上。

直到有一天,我领悟到当那个小孩子看到皇帝什麽也没有穿的时候,忘记了其实自己也穿著开裆裤。

往自己头上射一颗子弹

我为什麽信上帝,为什麽信耶稣,我也不知道原因。

其实,起初很简单,是一种功利化的信仰渴求我的疾病被医治。我当时身处童年的尾巴,心智逐渐开启,一种莫可名状的意识困扰我许多年,医学不能解释,更不能治愈。
我妈妈是很虔诚的基督徒,她没有复杂的想法,只有爱心和智慧,能够把最平凡的事处理得非常精彩。我的爸爸也是。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很单纯向主祈祷,没有太多复杂的要求,仅仅求上帝不要让我作恶梦,不要让我半夜惊醒就好。但我常常清醒一段时间之後,便又陷入昏睡状态,并且时常在梦里见到血腥与狰狞的场面。梦醒後,疲惫不堪。

滑稽的是,在医院的几个月,更加剧了我的愤怒情绪。最终,我放弃了医学治疗。出院时,我违心地买好礼品,送去院长家。那种潜规则的感受很不好,如同四肢被绑在架子上,然後受著多人的唾弃。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社会氛围,唾沫星子到处都是。你现在可以理解,为什麽在金庸武侠的丐帮里,新任帮主上任要被大夥儿吐痰。金庸是说,导致人精神贫困的原因,在於我们始终处在唾沫星子横飞的世界里。

能怎麽办呢?我记得尼金斯基在精神分裂前夕写了一句悲伤的话有钱的人到处搜刮金钱,小人物只有往自己头上射一颗子弹。

知道他在说什麽吗?表面上,似乎讽刺软弱的小人物没有资本面对现实,最後只能饮弹自尽。若联想一下,就会发现他的意思原来是从长远来看,一些人并不贪图看得见的财富。他们以看得见的金钱为最低的需求,他们要以爆炸性的思想,令自己和世界被重新认可、重新整合——但也有一种可能,当这种被认可和整合的梦想破灭,便只能义无反顾走向毁灭。

我在走向毁灭的过程中,遇见一个转弯,幸运地找到了避风的港湾——我走向了上帝,但那时还只是按著我自己的理解和认识。

之後几年,我身体的状况明显好转,这可以称为神迹。然而,灵魂深处的病源,依然存在。这个病源,依然是小孩子只是看到了赤裸裸的皇帝,忽略了自己的开裆裤。

此时,我是以并不全备的上帝观来看待人与大地的关系。在我的认识里,上帝有绝对主权,对这个世界进行报复性的毁灭。可怜而软弱的人类,没有丝毫理由可辩解,一切灾难都是人咎由自取。於是我高举宗教的大旗,勾勒出天堂和地狱的鸿沟,对现实进行一翻狂轰滥炸。

那个小孩子幸福与否,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很肯定,这个小孩子成年後,可能患上严重的忧郁症或精神分裂症,也可能与现实妥协,成为一个赤裸的皇帝,或一个丧失理想的大臣。

那个唯一看到真相,或是唯一说出真相的人,生活在人群中就如同异物,幸福是不存在的,幸福指数依然是零。并且,他所认为的真相,也许仅仅是他所看到的,而不是他者看到的真相。从这个角度讲,皇帝和小孩,其实都已经丧失了看得见的能力。

遇到了来寻找我的耶稣

有一天,新结交的好友与我聊起了彼此的私生活。他调侃地说白天尽力讨好上司,下班後玩女人,晚上回去看康得。他并不是在说他自己,他是在描述许多人的思想和生活处於严重的割裂境地,言行不一,精神与肉体无法联合。

也有可能,他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苦恼和悲愤一方面,强盛的求知欲和内心的道德感,促使他在这个浮华的年代,依旧能观望康得的星空;另一方面,他又无力抵御外界的诱惑,无法战胜私欲的牵引,像大多数人那样,让自己变成了作家陈韵琳所说的双面亚当。於是,再美丽的星空,也始终与他的生活遥不相干。

这种矛盾中的尴尬,众生皆有。这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参《罗马书》719),我的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参《罗马书》718)。这是人类史上最简明又最精彩的自我认知宣言。

尤为可贵的是,说这话的犹太思想巨匠保罗,不是说我们,而是说。这样的主语,这样的自省以及忏悔,与大部分中文作家的习惯迥异。

我习惯於用我们表达某种愤慨,其实是将独立於他们之外。从前,朋友善意地批评我众人皆醉你独醒。当时我还愤愤然,现在越来越明白朋友的意思了。

然,这不单纯是话语转变的问题。有这种话语转折的人,他自己首先是一个被拯救者,对自我有明确的认识。於是在忏悔的眼泪中,开始与自身,也与周遭的事物产生一次和解。事实上,从前的保罗如我一样,以自己的看见真理,发义怒逼迫基督徒。但是,当他真遇见了耶稣基督,遇见了真光,他就扑倒在地,先是向世界而死,然後向真理而活。改变就这样产生了。而我也和他一样遇到了来寻找我的耶稣,他让我真看见了他,认识了他。

这种关於看见了的故事,圣经里还记述了很多。肉身的看见,永远看到的只是他者的赤裸,而看不到自身的狼狈。只有灵性的看见,是看见了真理的光,并在这真光中看见了自己的本象,从而走向生命的自由。

这样,夜深人静,也许可以暗自设想,安徒生设计的小孩和皇帝,本没有身份差别,他们都有赤裸的一面,只是自己并未看到或承认。那个小孩和皇帝,其实就是你与我。





作者出生于陕西,现居北京。主要从事写作。
《海外校园》114
最后编辑齐鲁 最后编辑于 2012-08-19 21: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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