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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爱尔兰感染新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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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爱尔兰感染新冠的日子
《境界》独立出品
口述:Fang
采访:禧年

4月17日,周六,下午4点,传染科的呼吸专家打来电话告诉我,我的新冠病毒检测结果是阳性!他提醒我,通常48小时内会感觉很糟糕,第三四天会好一些,第五天会恶化,然后又好一下,第十天会反复,之后就可能慢慢好转,如果第十四天后没有症状就可以不用隔离了。专家说我没有发烧,应该是轻症,但每个人症状不同,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出现呼吸困难就立即叫救护车,因为最凶险的情况也是可能的。

我在爱尔兰最大的综合性医院担任护士工作。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传染的。周四时,我喉咙不舒服,不过半个小时以后就缓解了。第二天,我特别乏力,躺在沙发上不想动,但还是不相信会中招。吃了两片止疼片,头痛消失了,但还是无力。家人劝我别大意,去医院检查后终于确诊了。

好消息是,病人除了一位已经去世,其他人包括老年人都已经好转。最初感染的同事,一个明天上班,一个下周上班。

我压抑、自责,又害怕
疫情开始后,我在自己所在科室的护士里,组织了一个祷告小组为同事和病人代祷,其中有三位来自菲律宾,两个姊妹来自印度。虽然祷告,还是害怕。传染科建议的措施一变再变,刚说不用戴口罩,又说两米的社交距离以内要戴口罩,后来又说必须得穿防护服……我们好像在被病毒追着跑。

3月8日,我所在的科室出现了第一例被感染的病人,是一个中风卧床的老太太。那时我戴着口罩给她做了检测,但插胃管、做鼻饲的时候我没戴口罩,传染科告诉我们,如果自己科室没有感染的病人就不需要戴口罩。而测试结果出来后,这个老人呈阳性。3月11日,一个印度同事被确诊了。

这一切让我战战兢兢,出于安全考虑,我跟丈夫分房睡。他有糖尿病,糖尿病和高血压患者在感染新冠病毒后的风险比其他人要高很多。在家里除了吃饭之外我都会戴着口罩,和家人使用不同的卫生间。随着感染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院决定,所有科室的确诊病人都在本科室隔离治疗,禁止家属探访。医护人员的所有操作必须严格按照防护规定,能找到的隔离装备全都用上,每次进病房为病人测量体温等尽量控制在15分钟以内。

我每天大约四次进入病房,每次我都提前默念一边操作流程,用最快的速度做完所有程序,一秒都不敢多留。病人的咳嗽声、呻吟都让我害怕。我竭力保护自己,避免被传染。晚上回想一天的工作,内心很惭愧——我既害怕病毒,又觉得对病人做的不够。我压抑、自责,又害怕。

疫情之前,病人常说,一看到我的微笑,一整天都很开心。我跟病人聊天,安慰他们。可疫情开始后,所有医护都层层防护,病人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有一次,一个病人难过得哭了。她每天见不到家人,而我们就跟打仗一样给她量体温、给药、给饭。病人们病得厉害,吃不下饭,还会拉肚子、恶心,却从医护这里得不到交流和安慰。

医院里被感染的医护仍在增加,其中甚至有二十几岁的护工。我真的害怕,我老公也害怕。他觉得就像来到了圣经中的末世。

我只想逃离
十七年前,我来到爱尔兰,主要目的是想逃离工作和婚姻。在国内时,我和老公也去过教会,不是追求信仰,而是老公不好意思拒绝基督徒朋友的邀请。老公从小被人收养,在养父母的争吵中长大,经常因为很小的事情就彼此说出很伤人的话,因此基督徒的家庭氛围对他很有吸引力。我们俩一路稀里糊涂地就决志、受洗了,回想起来,那时我们并没有重生。

后来我们就离开了教会,婚姻也历尽挫折。我们两人都没有安全感,因为童年的创伤,他觉得我随时可能离开他,我也觉得婚姻没有意义。我不认可他强硬的教育方法——女儿要绝对服从,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那其实不是爱,而是控制,大女儿因此受了很多创伤。我只想逃离,不过,那时离婚还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于是我打算出国,国外没人认识,对女性也比较包容。

职业上的不如意是我出国的另一个原因。1985年,我抱着当医生的理想考入山东医科大学,可学校偏偏把我放到那年新开设的护理系。我堂堂本科出来做护士,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心里忿忿不平。毕业那年正赶上1980年代末,大家分配得都不好。我回青岛做护士,每天都觉得自己没有价值,心里盘算着要么出国要么转行。不久我转到做医院的脑电图科,因为过于清闲,感觉就在浪费生命,更使我想要离开。

来到爱尔兰后,因为英语不好,一开始只能先做护工。起初的一年半非常艰难,既有过语言关,还要适应新文化,但我依然雄心勃勃地为未来谋划:提高语言,成为注册护士,把女儿带过来,然后再和老公解决婚姻的问题。

没想到神找到我,把我带到教会,我的心开始改变,想要修复婚姻关系,却在老公那里碰了钉子。老公一心赚钱,他觉得一个人的价值就在于金钱。再者,他的英文不好,来爱尔兰只能从比较“低端”的工作开始。没有经济地位会让他感觉更没有安全感,因此他不愿意来。

四十岁那年我生了小女儿,但老公宁肯将不到一岁的小女儿带回中国,也不愿意来爱尔兰和我同住。那段日子我每天想孩子想得不行,直到小女儿三岁多回到我身边,而老公依然和我们分隔两地。十七年来,老公每次来呆上十天半个月,团聚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年。因为长期分离,我们感觉彼此渐行渐远,我有我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突然在一起有很多矛盾。

这次他是在疫情爆发前的2019年11月份来的,原计划呆两个月,没想到这场全球性的灾难,成为神彻底反转我们家庭的机会。

神需要时间先来改变我
真正认识神以后,看到神对我的爱,就学着用神的方式来爱孩子。可丈夫还是老样子,经常很负面地批评孩子,还怪我把孩子教育坏了。想到自己养育孩子的艰辛,以及老公在孩子成长中的缺失,他不仅不感恩,不自责,还来指责我,我很生气。

圣经说“你们做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顺服主”。我一开始很难做到:主耶稣为我死、拯救我,我心甘情愿顺服祂,但丈夫并没做什么可以赢得到我的尊敬和顺服。但神感动我,让我明白主耶稣所做的,已经足以使丈夫可以得到我的尊重。

我以前总是用圣经定他的罪,他也觉得我和两个女儿站在一起,而他就像个外人一样。当我不再用圣经给他压力,也不责备他,反而为他祷告、顺服他,孩子们很不服气。尤其是小女儿问我:“我为什么要听爸爸的?”我说:“爸爸是家里的头。”她回答:“为什么妈妈不能做头?”然后又接着说,“我们家不需要头”。

我对她说:“要不你来管理这个家几天吧!”她知道很麻烦,就说不要。我就说:“既然你不要,我们就要爸爸做头。妈妈要听他的,你也要听他。如果你不同意爸爸,可以和爸爸沟通,但最终我们要顺服爸爸。”慢慢地,小女儿也开始有改变了。

比较麻烦的是大女儿,她从小在被压抑中长大,不敢表达自己,总是表面说好,内心抗拒。有时候她甚至教妹妹:“爸爸不是不让你看手机吗?你看到爸爸来了,就赶紧假装看书,爸爸走了,你再看手机。你要学会在人眼前一套,背后一套。”

我将女儿的教育问题和老公分享,他也有所反思。我们告诉女儿,我们愿意接纳她犯错,她不需要在我们面前隐藏,就像我们不需要在神面前隐藏,我们也隐藏不了。靠着神的帮助,我希望孩子可以把自己的软弱展现给我,而不是隐藏起来。我发现当自己学会顺服以后,老公也慢慢融进这个家了。

按原计划,他2月底就要回国了,但疫情给我们创造了更多相处的时间。有时我想,“神为什么允许我们这么长时间分开?”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神要先花这么长的时间来改变我——如果我不改变,我的言语会像刀子一样让丈夫遍体鳞伤。这十七年,神先改变我,透过我又改变了他。

每位病人都是主交给我的羊
国内疫情开始的时候我心存侥幸,觉得幸亏自己在爱尔兰。三月,这边许多家庭趁着假期去西班牙和意大利旅行。假期结束后,疫情就开始在爱尔兰出现。

被确诊那天,我心里很担心,不知道这个病毒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我第一时间把信息发给所有能为我祷告的人,国内的、爱尔兰的、美国的,还有《境界》翻译组,去年我加入了翻译同工群。我走到老公面前,也让他为我按手祷告。那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开口祷告:“求神保守和医治我的妻子,保守我的家庭。”听到他祷告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被遮盖的,虽然感染了病毒可是我很开心。我向他倾诉,他对这个家庭的重要,“神曾透过挪亚这个丈夫救全家人,神也会透过你来祝福我们家”。

确诊当天半夜我突然醒了,起来祷告,我想是不是神把我接走的时候到了。一想到小女儿和丈夫就有很多不舍。小女儿才12岁,还没长大,丈夫还没真正信主,这都让我放心不下。想起读过《境界》主编刘阳弟兄的文章,他前妻的去世将他带进信仰。如果神也这样使用我,老公能信主,女儿们一定更受祝福。我并不是他们的神,神照顾他们会比我照顾得更好。这样思想着祷告着,不再担忧,就又睡着了。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身体感觉还挺好,我相信神会医治我。第五天病情没有反复,第六天感冒症状明显,鼻涕眼泪不止,在脸书上看到我们教会一个菲律宾姊妹感染24天后康复了,回到医院继续工作。这给我很大的鼓励,我也决心康复后重新回到一线。第九天症状减轻,第十天特别乏力,睡了超过十小时……直到第十四天,我没有出现其他症状,哈利路亚,感谢主!

生病期间,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主耶稣曾问彼得:你爱我吗?彼得说爱。主就让他照顾主的羊。对我来说,病人都是神的羊。主的意思是:你要真的爱我,就照顾好你的病人;做在弟兄中最小的一个人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当医院祷告小组的同事把病人的情况告诉我,我更想念我的病人了。神要是再给我机会回去,我一定把自己全给他们。

5月11日,我终于回到一线。看到病人们,我心里充满感恩。我也一样生病、乏力、恐惧过,但是神医治了我,给我这么多恩典,我如果不以神的爱来回应,就太亏欠神了。即使有的病人还是阳性,有再次被感染的可能,我也敢去拥抱他们,带去安慰。自己患病的经历,让我知道一句安慰、一个祷告对被隔离的病人都是很大的温暖。

病房有一个痊愈以后又转阳的病人,虽然传染科说他已经不具备传染性,但一位一直没感染的同事仍然不敢进病房。我就代替他进去,陪伴那个病人很长时间,告诉他随时可以叫我。有时我给病人测完血压和体温,他们会问我结果怎么样。如果是正常的,我都会说“Nothing wrong,You’re perfect”。病人就说:“我第一次在医院听到有人告诉我,我是perfect。”他很被安慰,放心很多。

我感到自己里面有一种爱,不是从我来的,是神先爱了我,让我有能力去爱病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我对吸毒病人的态度也改变了。以前我总是在心里论断他们“都是自找的”,对他们很不耐烦。有一个23岁的女孩,吸毒喝酒,口中脏话不断,要求又很多,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同事们都不愿意理她,除了我以外。有的同事就对我发脾气,嫌我总是满足她的要求,提高了她的期待。

我回应说:“她父亲是个酒鬼,三岁她就被父亲性侵犯。因为家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不到10岁就离开家,到社会上寻找同伴的温暖,结果被带坏了。她的脏话是从骂她的人那里学来的。她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能力抚养,就将女儿送人了。”每次我对她有求必应,然后也会趁机劝劝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只希望她能感受到不是所有人都忽视她,都像她父亲那样伤害她。我想人只有透过爱才能被改变,愿她能感受到神的爱。我自己也是感到爱,才心甘情愿去改,我没有资格论断她。

感恩充满了我们的家
自从我确诊后,老公每天照顾我。没几天,他也开始出现症状。4月25日他确诊了。那会儿我已经快好了,当大女儿问他感觉如何,他回答,“没事没事,神都医治妈妈了,肯定也会医治我的”。其实他的症状比我严重,再加上他有糖尿病和高血压,风险很高,可能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肺纤维化,会严重损害肺功能,影响一生。

新冠肺炎凶险的地方就在于会突然恶化,上呼吸道感染还不要紧,如果进入肺部就很凶险。有一天,老公突然觉得难受感向下蔓延到肺部,他很害怕。我们赶紧一起祷告,求神阻止病毒继续攻击他的肺。感恩的是,第二天他的情况开始好转,肺部的不适消除了。还有一次,他看上去已经快恢复了,我们正在吃饭,但他刚吃进去马上就去呕吐……我们真的是藉着祷告度过那段时间的。

现在聊起这些,我们都很感恩。我告诉老公,《约伯记》里魔鬼攻击约伯都是在神许可的范围,老公听到约伯的经历也深受触动。糖尿病人感染后的死亡率和肺纤维化的几率很高,他看到很多年轻人都没能挺过来,他竟然没事。他的心明显变软了,他这个从小缺爱的人这次感受到从神而来的爱,他知道是神医治了他,于是开始很主动地读经,寻求属灵的事。我在《境界》的网络祷告会上分享给同工们,真的如同大家祷告的那样,神藉着疾病得着了我的全家。

因为疫情,老公在爱尔兰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国内的单位就把他的名字移到了人才管理中心,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工作。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没有单位就很没有安全感。我告诉他:“你的归属不在单位,而是在神和家庭。”我把自己的工资全部交给他,我不想给他一种在金钱上受束缚的感觉。我从他那里拿钱,希望让他感到他是负责安排家里经济的,能有安全感。以前我有个朋友把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他老公就来爱尔兰以后没有钱,后来两个人离婚了。我可不能再做糊涂的妻子,钱有什么益处呢?

现在我学会了示弱。以前我独挡一面,谁都不需要,老公“要么给我钱,要么给我爱,要么给我滚”!那时我真的太傻了,现在我会说,“哎呀你看,你把老婆孩子都留在这,你放心吗?家里也没有个当家的,我们怎么生活,你怎么能放心呢?”他反倒不放心离开了。之前他不愿意来爱尔兰,因为怕在这边没安全感,怕自己没有用,现在他感到自己被需要,也知道我真的不会离弃他。他知道这些改变都是因为我信了主的缘故。

按照爱尔兰的标准,5月8日我们俩的隔离期就满了,而这一天正好是我们二十八周年结婚纪念日,神的安排多奇妙!藉着这次疫情,神医治了我们的身体,也医治我们的婚姻。那一天,我们不仅走出隔离,婚姻也好像重新有了一个甜蜜的开始。老公说,有老婆孩子地方才是家。

当天我们一家人在小花园里BBQ,晚上又安排了家庭聚餐。那一天就和感恩祷告会一样,我首先感恩神医治了我和丈夫;感恩两个孩子没有被感染;感恩大女儿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对我们俩的照顾。老公感恩12岁的小女儿能自己照顾自己,而且那天她学校里有一个知识问答比赛,她还得了第一名。感恩充满在我们的家里。我们两个都希望未来能好好服侍神。

来源:《境界》,微信号newjingjie
最后编辑眼中的瞳仁 最后编辑于 2020-06-28 16: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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