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添彩──生命不留白
黄美廉
大家好,我是黄美廉,今天很高兴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些生命的经历,希望大家保持平常心,来面对像我这样的人。不要以为我是艺术专科博士,就一定会讲梵谷、莫内、毕加索,虽然他们都是我所喜欢的艺术家。艺术是什么呢?或者应该问艺术本质是什么?对我而言,珍惜、重视与把握生命中每一个感动,然后去创造自己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就是艺术。
大家可能会看到我这样子的身体状况,还可以画画,是同情?是惊讶?是敬佩?还是有一点信任呢?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请先听我的故事吧。
我从一出生就罹患了脑性痲痹,这是因为一些意外所造成的。脑性痲痹使我的运动神经和语言神经受到伤害。从小我只能全身软软的卧在床上或地上,虽然我试着爬着走,但走着走着就跌倒了。我的口水常常不停地往外流,没有一点智力的样子。医生根据我的情况判定我活不过6岁。我的母亲本是一位秀丽又爱美的小妇人,面对自己生下的女儿,却是口歪眼斜,口水流得满嘴满身,笨笨傻傻的像软泥瘫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出什么状况。她常看着我,想到未来的前途渺茫,不由得伤心落泪。甚至有时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心想,不如把我掐死,自己再去自杀。
好在我那个基督徒的爸爸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上帝所赐的,都是对人有益,凡出于上帝都是美好的。”。爸爸妈妈就带着我四处求医,听到有什么药就去找,但是我仍然不见起色,我想地当时,一般有残障孩子的父母,很多就放弃小孩,让他们自生自灭,真是非常可怜。如果当时父母对我放弃希望,就不会有今天的我站在大家面前了。我的爸爸妈妈不但不放弃我,反而更加爱护我,他们每天只要有空就会来抱抱我和我玩,对我说圣经故事。而且他们会抱我出去探望朋友,并对朋友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上帝爱她,我们也爱她。”这点影响我很深。上帝是爱我的,尽管我的身体残障,但上帝和家人都永远都支持我及爱我。例如我两位阿妈,在小的时候对我的爱护,让我深深怀念。
在我记忆最初的那一段日子里,从幼儿园中午放学之后,就被接到阿公阿妈的店里,到了晚上,爸爸妈妈忙完他们的工作后,才会接我回家。我相当喜欢留在阿妈的身边,因为阿公店里有许多人走来走去,比我待在家里整天看着窗外的景物及天花板,有趣多了。
而且阿妈会常常弄来自己店里的布丁、锅烧大面、红茶、汽水,甚至还有巷口那家外省面摊的卤味及炸酱面、一口一口的喂我吃,我总是吃得津津有味,而且把一碗面吃得精光。这对阿妈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无论我怎么吃,我还是瘦,还是软软一团的摊在摇篮里,脚根本不听使唤,站不起来。我每天上幼儿园都是保姆带着和扶着,上课的时候我也好象是一个局外人,因为我既没办法比手语,也还没学写字,所以无法用写的。
在别人眼中,我只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怪物孩子。甚至有的邻人走到我阿公的店前,看到我又瘦又怪的模样,就对阿妈说:“你的孙子,将来只有到马戏团给人看的份了。”在当时,我阿妈就只摸摸我的头,擦着我的口水,不发一言,这和她平常热情亲切的模样完全不同。邻居大概也觉得无趣,就走了。这个时候阿妈会把我紧紧抱在怀中。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原来阿妈是多么忍耐,并坚强地面对我和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遗憾的是从我14岁出国前见她那次之后,就没有机会在见到她了。我常常写信回去台南老家,才知道后来她中风了。也许她在世的最后那一段日子里,记忆中仍有我们一家人,但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对那些当时嘲笑我们祖孙二人的邻居说:“我的孙女可不是在马戏团给人看得怪物!她很会读书,而且是一个画家哦!”
我从来没看过我爸爸的爸爸。据说他是很有名的医生,但很可惜的是,他早在我爸妈结婚之前就去世了。而我和南庄阿妈不像台南阿妈有那么亲密的互动关系,因为我爸爸的工作总是和南庄离得很远,所以我大多是在清晨或很晚的夜里,才看到南庄阿妈的身影,提着大包小包自制的红龟粿、绿绿的草仔糕、象牙白的萝卜糕,以及古铜色的甜仔糕等。我实在很喜欢吃我南庄阿妈做的那些东西,但是南庄阿妈不像台南阿妈那么善于将她疼爱我们的感情表达出来。她总是对我爸爸妈妈说一些信仰与家常琐事,这大概和她长年住在山中有关吧!
南庄阿妈是位助产士,由于偏僻的山区里没有医生,她当然就成了乡中与附近村子的医护人员及医疗咨询人员了。她常常要在晚上去替人接生,而且有时候一走就是二、三个小时,甚至更久的山路,才可以到达那将要生产的人家。一个妇人和一两个急切的男人一起翻山越岭,就为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因此在我脑海中常常勾划出一幅景象:阿妈辛苦了一天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影,在黑紫色的夜幕及昏黄的烛光里,等着迎接新生儿到来,以及在生命降临的一剎那里,闪耀在她疲惫的脸上与疲累双眼中的将会是何等的喜悦与生命的光辉啊!
据我爸爸说,南庄阿妈接生的人,实在多得数不清。我知道,如果我是阿妈接生的话,也许就不会罹患脑性痲痹,而是健健康康的了。但谁又知道呢?自我出生之后一直都不太顺利。负责为我妈妈接生的医生,第二天就出差到外地去。而我打从出生后就一直不哭,使得那些助理医生个个惊惶失措,于是爸爸立刻请人通知南庄阿妈,阿妈从南庄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台南的妇产科后,找到我婴儿小脚的血管,立刻打了一针,我随即大哭一声,就这样,她救了我一条小命。我想,类似这样的情形一定很多,不然她不会那么熟练地就替我打了连一般医生都没有把握的针,把我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但我对南庄阿妈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和她那只猫的形象。记得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因为爸爸出国,哥哥要准备考高中,妈妈就叫姑姑带我去南庄住。当时我从没有离开妈妈一星期以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去南庄?我要住多久?而且我很难适应那里的乡下生活。我在那里住了几天,看到阿妈养的一只猫,硕大又毛茸茸的身躯,令我心生恐惧。尤其它很喜欢睡在很高的柜子上,我实在很害怕它跌下来会压死我,光是这样的念头就够恐怖了!但是在它的眼神中不时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光芒,而且阿妈偶尔也会抱起它,两个硕壮的身体搂在一起。当我看到这一幕景象时,给我的感受是一种强而有力,却又温柔细腻的震撼。
后来,忘了是爸爸还是妈妈告诉我,那只猫本来是营养不良,又瘦幼小的,阿妈看到之后就给它打维他命补针,又喂它吃好吃又营养的食物,结果就成了我当时眼中的庞然大物了。我从阿妈身上看到她是那样的热爱生命,感受到人在内心世界里蕴藏了深沉的爱与力量,她选择助产士这样的职业,为迎接新生命来到这世界而辛苦努力,甚至她也珍惜一只不起眼的小猫,为这着卑微的生命,献出她的关怀和爱心。如今我只要一想起南庄阿妈,就能更深一层生命的可贵,以及生命内在本质的美与力量。
还有就是我的母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路辛苦地伴随着我。在我读小学一年级之前,妈妈天都教我识字,看我指出她所念的字,她就给我饼干糖果吃,她很高兴地确认我能读书,而且我的智力完全正常,她和爸爸就决定要送我去教育,然而,碰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如地写字,妈妈就想出了一个方法──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功课,我想若换成别人的妈妈,早就替小孩写功课了,但是妈妈要我认清楚一点事──我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她只能帮助我,却不能代替我去做每一件事。每天下午妈妈都流着汗辛苦地握着我的手,整整一年的时光,直到小学二年时,我在试过一些日子之后,终于可以控制笔写功课和画画了。
我从小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很好的老师,例如小学二年级的马治江老师,他对我妈妈说我很有美术天份,使我对自己有了自信,而且确立了目标要做一个画家,还有四年级的吴素蔚老师,为我打下了很强的中文基础,使我到了美国多年之后仍能用中文写作。她也教我要自己面对困难,不要轻言放弃希望。我非常感谢上帝与老师们。
在我十四岁时,全家移民到美国,我总共花了三年的的时间调适美国不同的文化,每当我不能接受国文化美式作风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台湾乡下被小朋友用手或棒子追着打的情形。一些同学常常欺负我,甚至有天一位女同学对我说:“看你这副样子,书读得再好也没有用。”听到这样的话,一种被羞辱的情绪让我感到非常生气,但是我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回她,只好在第二天拒绝上学,我对妈妈说:“我会看报上的字了,我也会算算术,何必还要到学校读书呢?”妈妈不顾我大哭大闹,硬是把我穿上制服,抱上脚踏车,还是送我去上学。到了学校,吴素藯老师问我为什么不肯来上学,我就说出原因,吴老师对我说:“美廉,你本来是很爱读书的,不要因为别人说你什么,你就不要读书放弃学习你所喜爱的,你喜欢作文,就应该读更多书才能充实你自己。”听了吴老师的话,我体会到自己应该读更多的书,不应该因别人的话而灰心失望。
但知道读书是一回事,但读得很辛苦又该怎么办呢?我想反正都是痛苦,不如就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艺术家就好了,我不能忘记我从小就有的作家梦和画家梦,而我相信那作家梦和画家梦是上帝赐给我的最好礼物之一。我对上帝说:“主啊!我要做一个好孩子、好画家,请你赐给我智能与勇气去面对一切吧!”我就步一步去完成我的心愿。虽然我的求学过程历尽千辛万苦,不但身体不便,在心灵上更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有时候是恶毒的话语,还有时候是暴力的用拳头、木棍打我欺负我,这些就像锐利的刀片,把我的心割成一片一片的,血肉模糊,但是我已经学会坚强自己,我会修补自己的心,外来的事物已无法伤害我。
中学毕业,我先进东洛杉矶学院,再进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我是主修艺术,副修心理学。当我刚进大学时,走在校园里,看到一般的同学,有一点自卑,因为我在残障中学整整待了五年,换新环境,也没有安全感,但是我努力作好一个学生该做好的工作。我画素描不知道画断几百只炭笔,我作画比一般艺术系的学生待在画室很多倍。花更多时间在读书上,我打字打得比一般人慢,因为我的运动神经不协调,其实手写还比打字快,但是在美国大学里,教授大多规定报告用打字的。于是别人一、二个小时打好的报告,我可能花七、八个小时才打完。而且,对我喜欢的科目,我会一再修改。我花了比同学更多更长的时间在课业上。辛苦是有回报的,我从大三到艺术博士班毕业,都没有向家人要过一毛钱,因为我就用奖学金去交学费和生活费。
我在博士资格考试时,一天七、八个小时要在画考博士的画,还要把论文打好,交给指导教授检查审核。每天都很紧张又忙碌,就难免有情绪上的起伏和烦躁,但是我向上帝祷告,求他赐一颗平静安稳的心去做好博士的功课与博士画展的筹备工作,我就这样以安静的态度,照着教授商讨后所定的研究计划和进度去完成我份内的事。在我考博士资格考试时,我心平气和面对与回答由八位美术教授所组成委员会所提出来的问题,我用笔在白板上回答,在教授们开过会之后,我知道我已经取得博士资格了。
我取得博士学位之后就选择回台湾工作。本来我可以选择留在父母身边过一辈子,但我选择和朋友在台湾工作,一个人生活是有很多困难。今天或将来的你我是怎样,大多是我们选择,所以,我的想法是,上帝在每一个人的每个阶段都有他给我们的责任和带领,如果我们不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如何能看见上帝的奇妙带领?像我本来在青年会永吉会所教小朋画画,想不到我现在也在女青年会、阳光基金会等地教成人艺术成长班。我虽不能言语,却能教那么多学生。我也出了两本画册,四本书,还继续画画。像我这样一个当年几乎被人放弃的小孩,一个在学校不被人了解、被欺负,一个从美国回台湾到今天连过马路都会害怕的人,现在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呢?在人们看来真是奇迹,其实只要相信上帝,热爱生命,做好我们份内的事,就能看见上帝的带领,因为上帝是爱我们的,在上帝眼中,他所创造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这是我所相信的,也是我所经历的。希望同学们也能亲身去体验到上帝奇妙的大爱。
虽然我们有时候困惑、灰心、失望,但这些终将过去,因着我们所经历的,我们可以去安慰与教导那些和我们有同样遭遇的人,而且活得更有信心、更有力量,从失败的经验才知道如何去拥有和珍惜更大的成功。
生命中很多苦难是存在的。这不能说是谁的错,也许越想是谁的错,心中的恨意就越浓,对我们一点帮助都没有,对自己、家人、朋友都不好,只会产生更大的压力和冲突。求上帝赐给我们一颗平静安稳的心去面对,去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心,然后慢慢改变环境。即使环境没有改变,但我们仍然勇敢又心平气和的去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好了。
苦难一次一次地来临,正是我们一次一次地学习机会,像我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次数多了,只要看见前面来的人可能会欺负我,我就马上悄悄地绕道而行,因为我很有危机意识。我相信这是上帝赐给我的敏锐。
有人说既然你那么信仰上帝,为什么不让他医治你呢?
记得小时候,我也曾问上帝:“主啊!为什么你不治好我呢?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正常的身体,过一个正成人过的生活吗?”主当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隔天,我去一间书房,看到墙上的一句话:
Do not pray for an easy life,
Pray to be a strong person.
不要祈求生活平顺安逸,
当祈求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这句话在我心中一直都有着影响力。到现在,我仍然相信,如果上帝愿意的话,我一定可以被完全医治好,但是上帝有他的旨意,他要我从我的残缺中学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功课。
曾有人问我:你觉得上帝公平吗?
我的回答是:上帝是公平的,只是有些人的心并不公平的对上帝、自己、别人或动物,才造成了世界上一切的纷争与痛苦。如果每个人都学习以上帝的慈爱来对待世上的人和物,那么世界会比现在更美丽又干净、有爱心又有智能吧。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悲观的权利。但我认为生命是如此珍贵、难得,每一个生命的诞生,是上天的恩赐,加上多少人的爱心付出,实在值得你我去珍惜。所以我很努力地活每一天的日子,因为每一天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我很感谢基督教信仰给我积极的人生态度,同时也感谢上帝给我一颗敏锐的心去感受生命的美丽,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同学们也能以一颗喜乐的心去面对将要来的事,坚强地活出我们生命的色彩,不论是热情的红、明艳的澄、灿烂的黄、轻松自然的绿、深沉的蓝、冷静的紫、纯净的白及严谨的黑,都能为青春更添丰富的姿彩!你的热情呢?你对生命态度在那里?是虚拟计算机吗?或你实在活在真善美的世界上?
年轻就是不要留白,愿你我的生命更丰盛,更有色彩,谢谢大家!
摘自[信望爱],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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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福音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