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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损失的背债岁月──洪素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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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佩君
「素玲啊,你弟媳被抓去关了,」在一个寒冬的夜里,母亲来电,「我看她一个女人这样娇小,冬天没衣服穿,我怕她在里面冷死啦!」母亲不忍心弟媳受冻,「你们去看看她好不好?」挂上电话,我满是不屑对丈夫说:「弟媳被抓去了,我妈妈说她会冷死!冷死是她的事,关我什么事?」

我挂上电话,火速冲到弟弟家。一股沉重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将我笼罩。母亲见到我,铁青的脸转为悲愤,「你怎么可以这样害你姊姊?」很少看见母亲这样对弟弟大发雷霆,这下子,连我都觉得事情已经不在能掌控的范围内了。
「二姊,我不是故意的……」弟弟泪流满面,不断跟我道歉。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蓄意的,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
1979 年,弟弟经营的贸易公司被国际诈骗事件拖垮。当时台湾缺铜,贸易商纷纷自国外进口铜、石棉等材料,却引起不肖人士心生歹念,收到台湾厂商的订金之后,以空船或坏的船运输,总之根本没有将铜及石棉装入货柜,再以船沉了为理由,拒绝再次出货。当时台湾已退出联合国,就算要打国际海事官司也无能为力,一切后果只能由受害者自行承担。弟弟的贸易公司意外碰上这起诈骗事件,支付的大笔订金也要不回来,顿时资金无法周转。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听丈夫劝,才知事态严重


从一开始,丈夫就不断提醒我:「你这样做好吗?我大堂哥他……」「唉,又要讲你大堂哥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对自己的弟弟有把握,心想不会出什么乱子,因此忠言逆耳,就是不把丈夫的话放在心上,硬是让弟弟用我的名字加入我在太平国小的互助会。弟弟搭我们学校的会已有一段时日,每个月初总是按时缴会钱也付借贷的利息,渐渐的,有些热心的同事知道他在做生意,自己标到会还会主动请我问弟弟,要不要先拿去用,总共一百多万元,而且由我为弟弟背书,当保证人,在支票上签字。
「二姊,对不起,这个月我没办法缴会钱和利息了。」这是事发之后,弟弟唯一能对我说的。
他每个月的会钱是十四万多元,我是两万元,但是所有会钱加上借贷的钱总共三百多万,这个天文数字要我如何承担啊?
回到家,我整个人像被掏空了,完全失了心绪。丈夫还在上班,等一下他回来,我要怎么跟他说呢?他跟我说过,学校同事标会单纯很重要,牵扯一个做生意的进来,没事就没事,一旦有事,不是人能掌控的。
「我大堂哥过去在基隆开渔行,是当地属一属二的大渔行,每天渔船进港,渔获就直接送到他的渔行。后来不幸倒闭,也是因为标会的关系,牵连了我父亲及大姊、二姊,父亲住的房子还差一点被法院拍卖。最后,大堂哥更因为票据法而被抓去关。
你弟弟的公司规模会比我大堂哥的渔行还大吗?你真的不能不谨慎!」丈夫过去一再告诫我的话,此时才像暮鼓晨钟,敲醒了我的心。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好羞愧,像疯子一样乱了方寸,完全不知所措,只等待丈夫回来的时刻。
「旭三,出事了!」傍晚丈夫回家,我一五一十告诉他我们被牵连了。我难过得不敢抬头看他,无地自容,只能泪如雨下。一阵沉默之后,丈夫对我说:「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语调温柔又坚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因为你与弟弟有血缘关系,才会帮他做这些事。但是家人既然在同一艘船上,事情碰到了,就一起面对吧!」我们把债主请到家里,将新买的房子建物和土地所有权状摊开在桌上,「这个房子及那架钢琴是我们唯二值钱的东西,让你们处理吧!」丈夫说。一阵讨论计算之后,「这样不行啊!」其中一位债主说:「你的房子才八十九万,加上这部钢琴,让我们平分还不到全部的一成耶!」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丈夫也很无奈。再经一番协商之后,终于达成停息半年、母钱分五期摊还的协议。
送走了债主,看似一件事有了底,但是学校呢?弟弟已经明说缴不出会钱了,若是我也撒手不管,全校一定大乱!无论如何,每个月会钱还是要按时缴清,但是,十七万耶!我们哪里来的钱可以按月支付?何况还有孩子要养!

认真读圣经,行事准则尽其中


感觉像待宰的羊一般无助,无法挣脱捆绑,但是丈夫带着我一起祷告,这对排斥基督
信仰的我来说,确实发挥莫大力量,让我不那么恐惧。然而当时正值暑假,我不必到学校,每天早上看丈夫准备出门上班,惶恐无助的感觉就油然而生,总觉得没有他在身边,我这快要倾倒的世界就要整个崩溃,家里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就连分别读国小五年级、四年级的女儿及儿子,都知道发生大事了。先生看我如此一蹶不振,对我说:「全家人都在这艘船上。你不能有一点闪失,我跟孩子都需要你!」
事情可以说是我惹出来的,我想丈夫一定也生气,但他既不责备我,反而说很需要我!那么我这个罪魁祸首需要什么?丈夫和孩子对我的爱就足够了吗?「现在放暑假,你在家有空可以读圣经,里头充满上帝丰富的应许及恩典。」现在,丈夫的话对我是如此重要,我抓起圣经就开始读。随手一翻,〈箴言〉六章开头的标题赫然出现在眼前:「毋作保」,这不就是在说我吗?「我儿,如果你作朋友的保证人,替外人击掌担保;如果你给自己口里的话缠累,给你口里的话绑住;我儿,既然你落在你朋友的手中,就要这样行,好解救你自己……」唉,这正是我的写照啊!圣经的话一语中的,我开始如饥似渴往下读,「傲慢来,羞辱也来;谦卑的人却有智能。」我就是因为当初骄傲,不听丈夫规劝,才会走到这步田地啊!「智慧妇人建立家室,愚妄妇人亲手拆毁。」读到这里,我不仅激动,向来硬着颈项的心也终于柔软下来,「上帝啊,求赦免我,」我跪在地上向祂认罪,「求赐给我信心与力量,为我们开路,只要能偿还这些债务,不论任何苦,我都愿意承担。」结婚十三年,每个星期日像上班一样陪丈夫到教会做礼拜、却从来无心认识的上帝,现在成为我唯一且愿意抓住的倚靠。

儿女贴心相伴,母不舍生怨尤


心里有了力量,我们努力另外寻找生计。丈夫在国宾大饭店工务部门担任主管,每天
利用下班时间接其他工厂的设计图,赚取外快;我除了再兼两个家教,也在弟媳同意下,将她经营的成衣厂库存品拿去卖。开学上课期间,我恳请校长让我集中在早上上课,下午外出卖衣服;寒暑假期间,儿子则跟着我到处摆摊。
这段辛苦奋斗、重整家计的岁月,除了有丈夫同心协力,一双儿女的体贴最教我感动与扎心。女儿就读光仁国小音乐班,也固定在外面上钢琴课,有一天我跟她约定:「昱姗,下午三点你要上钢琴课,我会准时两点五十分带你过去。」
「妈妈,不必了,」她对我说,「我已经打电话给老师,说我身体不舒服,今天不去了。」
「你哪里不舒服?」我既惊讶又着急。可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妈妈,钢琴课很贵,我不去上课,你就可以省下来缴会钱了!」连女儿都想为我省下一个小时一千元的学费。而她越是体恤我的辛苦,我就越不忍心中断她的音乐课程,想尽办法要让她走这条路,因为,不少指导过女儿的老师都对我们说:「昱姗是天生的绝对音感,若不让她学音乐,实在太可惜了!」问题是,意外背了这一大笔债,害得全家人得缩衣节食,又不可断了女儿的音乐前途,各方压力下,我依旧心情沉重,满心怨恨。

被逼到绝境,连手足也不顾


「素玲啊,你弟媳被抓去关了,」在一个寒冬的夜里,母亲来电,「我跟刑警说,天
气这样冷,让我上楼为她拿一件厚外套,好带进去穿,可是他们就是不准,说什么一定要马上把她带走。」我在电话这头听着,心里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我看她一个女人这样娇小,冬天没衣服穿,我怕她在里面冷死啦!」母亲不忍心弟媳受冻,「你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当着母亲的面,我不好说什么,挂上电话回到房间,我满是不屑对丈夫说:「弟媳被抓去了,我妈妈说她会冷死!冷死是她的事,关我什么事?」我躺下就要睡觉,丈夫却马上起身,打开衣柜翻找我的衣服,「我记得你有两件厚重的大衣,我们拿一件去给她穿!」
「不要,要去你自己去。」我斩钉截铁回答。
「妈,」儿子在房门口叫我,他听见我们的对话,走过来关切,「你不去没关系,我是男生,我跟爸爸去。」
已经深夜,怎么可能让儿子去?他明天还要上课啊!我只好勉为其难起身,跟丈夫到桂林分局。抵达后,随即有人领我们进去,「×××,有人来看你了!」守卫通报后,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个全身缩在角落的瘦小女子,她抬起头,面露十分惊异的神色,一脸憔悴、缓步到我们面前,「二姊,真的对不起,拖累你们……」我们不能久待,我也没说什么。表面上,我是做了一件好事,可是,我只是为了体贴儿子爱护舅舅一家的心,并非因为怜悯他们──我这个跟弟弟有手足之情的姊姊,当时对他们只有怀恨,态度根本麻木不仁。我怎能不恨呢?过去一起同事的老师,只因为我当弟弟的保证人,一夕间成为我的债主。好几次我在上课,竟有老师不顾念场面,当着学生的面叫我还钱,我除了委屈落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你不会回他话啊?叫他不要这样欺人太甚!」同情我的老师为我抱不平,「毕竟他们是债主啊!我实在不能说什么。」一切难堪我都默默承受,但是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好几次早上搭公交车到学校,我竟恍神到忘了下车,总是坐到终点站、随车小姐提醒,我才清醒过来。每个夜晚更是恶梦连连,梦里债主逼得我无处可逃,总是惊醒就再也难眠。

受洗归主,与弟弟尽释前嫌


我的苦即便有道理,丈夫和孩子的用心却与我的冷默形成强烈对比,我看出这源自于
眼光不同。丈夫是家族第四代基督徒,承袭了凡事倚靠上帝及体恤弱者的价值观,孩子在父亲耳濡目染下,也保有美好的性情。至于我,因着成长背景,从小就排斥基督信仰,却在母亲的期望下嫁入这个基督教大家庭。婚后十三年,每个星期天跟丈夫带着孩子在教会出入,又因为丈夫担任教会长老,我也被尊称「长老娘」,却是有名无实。
有一天,牧师来我们家,离去前问我:「长老娘,你也在教会很多年了,要不要受洗啊?」
「等我圣经读完一遍再受洗吧!」我笑着搪塞。
「我不是不愿意受洗,」牧师走后,我跟丈夫解释,「我已经相信这位上帝,只不过我希望等母亲过世、为她上完最后一柱香,再受洗。」
「你的想法真奇怪!好像你希望母亲赶快离世,你才能受洗。」丈夫直言指出我的谬思,「你应该尽快受洗,然后为母亲也能认识主耶稣祷告,并且多跟她分享信耶稣的美好经历。」
「好,我马上跟牧师报名。」于是,1980年七月,我受洗成为基督徒。
债务依旧存在,但是回想一年来许多亲友、同事给予的帮助与信任,让我深切体会上帝的能力与恩典,我相信祂会继续带领我们一家,心也渐渐被释放。
受洗当天回到家里,我马上拨了电话找弟弟,「喂,」是弟媳接的,可是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说:「我要谢谢你们!」
「二姊,你在说什么?」弟媳被我弄得一头雾水。
「我真的谢谢你们!」我又说了一次。
「二姊,你不要这样嘲讽我们啦!我们把你们害得这样惨,你还说谢谢?」
「真的,若不是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骄傲,上帝的爱把我折服了!也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祂!」
上帝的爱化解了我对弟弟一家的怨怼,前头还债的路要继续走,但是心境已不同以往。

天降十万元,神迹稳固心


1981 年四月,弟媳的成衣厂也倒闭,顿时断了卖成衣的收入,接着五月初又要缴会钱十万元,这下子没有着落,我惊恐不已,「上帝啊,要救就救到底啊,为什么只救一半?」我在祂面前哭诉。
「洪素玲,我是朱瑞美,你还记得我吗?」有一天在公交车上,我又在为钱愁烦,却遇
见多年未见的学姊。「你们家都好吗?如果昱姗因此而中断音乐课程,就太可惜了。」我很惊讶坏事传千里,连毕业后就不曾见面的学姊都知道了。「真的抱歉,因为刚买新房子,所以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帮你,不过,我会再为你想办法。」这个及时来的安慰教我感动不已,我根本不敢奢望别人能为我做什么,只是谢谢她如此关心。
「素玲啊,桌上有一包你的东西,」五月一日卖完衣服回到家,一进门,母亲就叫住我,「刚才有一个启聪学校的朱老师拿东西来,说是要给你的。」
我拆开包裹,里头有一张字条写着:「玲妹,这是我在学校当会头为你起的会,共二十会。不好意思,只能帮这一点忙!如果你有能力,下个月起每个月缴五千元给我,如果没办法也没关系,我会先垫,等你有能力再还。」数一数里头的钞票,正好十万元。我泣不成声,没想到最教我心急的缺额就这样补足了。这笔钱不仅为我解决燃眉之急,更将我的心引领至更高处,我看见上帝的作为不失误,从此确信我的未来必定也跟祂所应许的一致:「信就是对所盼望的事的把握,是还没有看见的事的明证。」我相信,上帝一定会帮助我们还清所有债务。从此以后,我不再惧怕同事对我催债,「我跟你们说,我背后有一位上帝,祂一定会帮助我把钱还完,你们不要担心!」再有同事催讨,我总是如此坚定回答。
「你站在我们面前,我看得到都不相信你了;你说你背后有上帝,我看不到,凭什么相信?」然而,对于同事的嘲讽,再也无法让我忧伤。

女赴美学音乐,主恩伴背债家庭


「洪素玲老师,洪素玲老师,请回办公室接电话。」有一天我正在教课,听到学校广播说有我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天主教圣母圣心会,你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蔡昱姗?」对方问我。
「是啊,她是我女儿。」
「她申请到我们圣心会三年奖学金。只要把她的学校注册收据寄过来,我们就会拨款。」
我实在太惊讶了,我没有为女儿办什么奖学金啊!再细问之后,才得知是过去在台北女子师范学校的同学陈淑华,看到我们家的困境,也不忍心女儿就此断了音乐前途,所以主动为她申请奖学金。这笔天降甘霖的经费,再加上女儿进入光仁国中音乐班后,学校自那一个年度开始,给予各项乐器第一名的奖学金,让我们可以放心让女儿学音乐。女儿高一时,又在老师强烈建议下,申请上美国密执安州甄特洛根艺术学校(InterlochenArts Academy),之后陆续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音乐学院(St. LouisConservatory of Music)及马里兰州琵琶第音乐学院(PeabodyInstitute of Music)完成音乐教育。
1979 1984年,我们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还债岁月,对我们来说,三百多万元的大数字,竟然能在五年间还清,剩余的四万元会钱已在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此外,全家人没有饿过一餐,更难得的是可以让女儿学音乐。有谁能想象,一个背债的家庭竟然可以这样?但若不是上帝的恩典,或许我跟丈夫的退休金也要跟着赔进去。但是,我们没有损失一块钱!而且,上帝更将我带进祂的怀抱,我才明白,人生一切都不是靠自己挣来的,信靠祂,才能拥有永恒的美善!
--摘自《宇宙光》
最后编辑齐鲁 最后编辑于 2011-12-18 19: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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