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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素娟 《暗室之后》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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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素娟 《暗室之后》


第十五章  暗室之后


  我们在渔夫码头往了几年,看见母亲、二哥二嫂、表姐、侄子、永健蚌一个的先后逝世,以及我们家庭的东分西散,自从我自己的身体不好,李曼女士决定把我们迁到迁到从前所建的那幢在颜料坊我的礼拜堂后面的房子。在那时我们没有钱完成那房子的工程,左邻右舍叫这房子:“上面穿着一件豹皮的衣裳,下面光着脚。”因为这房子的楼上四围和窗户都完工了,只是楼下需要弥补着各样格子的门。
  一九三O年到一九三七年,我们一直住在颜料坊,看见李曼女士做成她最大的工作,又看见我经过这深水的苦难,李曼女士知道她的父亲所幻想的,回忆五十年前,当他来中国,他自己感到学习中国文字的困难!当时又要教别人学圣经,他幻想着用一个简单的方法学习中国字。
  对于我们中国人,写字是具体表演我们最好的文化,它不仅是机械化的符号,表白声音,像英文字的字母,每个字也像一个图画的组成,包括着不同的基本意思,来成为一个新的意思,它写法的构造及样式,表示我们最深的思想,同美术的学识。学读和写中国字需要多方顾到,用全副精神才能达到目的。但是——在这里有个致命的缺点,它须花费极多的时间才学得好,这个根本的限制,只有少数空闲的人能以享受它。当时这般不识字的人,最多只希望能学习认识几个字,这就是说在现代教育制度之下,亦仅百分之二十的人能够学习读和写。
  因着西方的文化带来了一个新的观念,就是:文字是人类交通少不了的媒介,不是少数人的一种奢华的享受。中国的新领袖们,看到我们的教育最大的需要,乃是要除去四万万五千万人中的文盲,并且统一现在全国混乱的方言。如果方言不改革,中国永不能在现代的世界里有它的地位。
  韩国已经有了这种制度一千多年,日本也已经由同样的办法,除去了他们的文盲。
  所以中国国民政府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它希望提出以北京方言做全国的标准,并通过一个普及教育的方案,他们推展一种注音符号,简化读和写的方法,用卅七个符号联合成字,每字不超过三个符号,人能够写任何俗语,且能读出所写的。
  推广这个有用的制度,每个注音符号放在与它相符合的字旁,并排写在一起,所以任何人学会注音符号,也能教他自己认识注音符号旁这个字。
  注音符号在字旁边,不仅是对每个字正确的拼音,差不多也是对圣经约有五千字的准确指示,它也产生音调的准确。一个很难读的字,有一个注音符号在它的旁边,它就不难读它的音,更胜于那些很容易的字,这样一来,在几个礼拜里好好的学和读就可以熟悉,若照老的方法读,最少需要十年。
  至于这些西方传道人,想熟悉世界上最难的文字,正如中国的文字,是很难的。惟有注音符号教他们说话准确,音调也准确,别的方法是很难学习的。在这一般新来的传道人中,时常发生许多笑话,因为语音和腔调产生了许多极可笑的错误,当他们继续在错误的方式说话时,那就不是笑话了。
  李曼女士看见这个计划,可能将圣经的字和注音符号并排印出,又放在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手中,她的目的:“是让中国每个男、女和小孩子都能有一本圣经。”大众都读圣经,能够使福音广为传出,比任何办法都好,基督教会的力量,就是靠这些能读圣经的广大的百姓。
  一天,正在吃饭的时候,我们同一位朋友谈到关于同政府合作普及教育方案的可能性时,这位朋友忽然地说:“我愿意送给你们二千块钱开始这个工作。”
  真是从天上赐下的礼物、李曼女士双手紧捧着它,在那时候,这二千块钱就等于现在的六千元,可以付创办这计划的开办费,李曼女士找到一个有经验的印书人和两个学徒,于是在上海找到一间小办公室为他们用,所有的工作,如找出每字准确的拼音和音调,联合字和注音字,设计铅字的样式,裁剪模型,熔铸字型,字的排版,校对和印刷,在南京与上海之间,用信联络,她负责校对,他们做机械工作、铸字、排版和印刷,圣书公会同意它做好后,给她出版。
  一位孤单的外国妇人,仅仅只有两千块钱,为中国人担任全部圣经附印注音符号,那是一个勇敢的事业,而她做得非常的好,她对于中国文字的音调和普通言语,有完全的知识,又有坚强的毅力,及充足的信心。
  我对于这个计划很有兴趣,也预备帮忙。但,放在我的面前的,我尚一无所知。一个很冷的早晨,为着些事我去拜访市长,我看见有两个很美丽的火炉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也想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当我回家,我发觉人们为了冬天,给我换了一个较小而且很舒适的房间;又有人送迭给我一个和我在市长办公室看到的一样的火炉。在我就寝之前,我是怎样的欣赏享受这精美舒适的房间和那明亮的炉火啊,事实上我享受这房子不到一年,在一个早晨我才醒的时候,感觉房子忽然的围看我旋转,当时的光好像刀戮我的眼睛,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个死尸在冷栗的地方,我不能对人说是怎么回事,仅能发出呻吟的声音,和手的移动。李曼女士同仆役们知道了,都小心的看护我,她们在墙的四围挂上深黑的帘子,使光不能透进来,又用黑带子遮着我的眼睛,我的旁边总有个女人陪看我,然而我睡在那里,真是生不如死,足足有十七天不能吃,不能动,八个月不能说话,一年半不能打开眼睛。
  长老会的但以理司医生常常来看我,为医疗我做了许多工作,经过了约有一年,由专家商讨的结果,表示我这病无法医治,并且通知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和朋友都为我预备衣巾棺木,及一切后事,只是李曼女士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发电报到外国,请人为我祷告,并且雇了裁缝在楼上为我做夏衣,当时我的家人在楼下为我做寿衣。我家的人极力主张请一位有名的中医来看我的病,他拿着我的手说:“蔡小姐,我们都很钦佩你的声名,只是你要晓得,油干了灯也要熄了,你的寿命是不能超过三天。”
  我躺在床上,病得要死,连痛都不晓得,然而我看见了一个异象,就是一顶美丽的冠冕,被举向天堂,我又听到美丽的歌声,我想:“这是多么隆重的欢迎啊!”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一个声音说:“不是,不是欢迎,是练习而已。”我醒来听到李曼女士在我的旁边祷告和呜咽之声,我已病得十分深沉,现在才开始回复了。
  第二天,但以理司医生送来一个通知,说:“我们诊断这个病症,它是疠病和脚气病,没有药可以医治,只有勉强我吃点东西。”(然而,经过了十六年长久的痛苦,后来才查出我的疾病谤源,是恶性疟疾在我的骨头里。)试试勉强我吃点东西,因为我呕吐得利害,大家都为着这缘故担忧。若是我多吃营养的东西,觉得病又要发了,并开始痛得利害,我的头发热好像火一样的烧,用冰袋冰我的头,一共两年,看护我的人用火酒擦我,为我挥扇,疟疾在我的骨头里虽在冬天夜里,也是非常可怕,打开窗户,雪花飞进来,我也只需薄的衣裳和被盖。当我呕吐得利害,就不能吃东西,一吃了就吐,我的嘴痛,我的手发黑,我的指节裂开看得见骨头,慢慢的,我的神却将我由最深处领上来,使我又活了,也能多吃一点东西。
  过了些时,好了一些,接着又退下来,我好一点,病又回复,不久我又病了,虽然都在黑暗里,但神的爱、神的光从没有离弃我,我不能说尽他对我一切的大慈爱,也不能写尽她的眷顾和预备,纵使像中国有句话说:“我笔虽能生花,”可惜我只能述说了一点点。
  在扬子江北岸约二十英里,那里有个小村庄,住在那村四围的农人,每听到一个十八岁的女子,名叫小美,她的凶恶丈夫和她家的人常常狠狠的打她,和她所发出尖锐号叫的声音。一天晚上,小美从她的家逃走了,躲在田里,当她听到丈夫和婆婆呼咒骂的粗大声音,就吓得发战,以为他们要捉拿她。到了夜深,一切静寂无声的时候,她才开始向着南京跑。后来一个朋友带她到我们的家,她请求让她可能躲在一间房里工作,或者在屋里,因她不敢出去,怕被她的丈夫找到,就这样,她同我一道住在这安静挂着深黑色帘子的暗室里。
  她是个天生的护士,在她每次休息的时候,很快的学会了读和写住音符号的字母,一大堆的书上填满了她那些日子的护士记录,她是很可爱也很有思想的,我常发觉她的热泪滴在我的手上,也听到她很小的声音说:“啊!天上的神,当我疲倦了,我可以出去休息,但是当我进到这房里,不论是早晨,中午或半夜,她一直躺卧在这个地方。”差不多我有八个月不能说多少话,我想要什么,只能表达在我呻吟的声音里,她一切都懂,不感到任何的困难,确实是神将他的爱放在她的心里,如此一天过一天,一月过一月,一年过一年,她看护着我,从来没有表示怨言或诉苦。
  自从我的房里保持安静和黑暗,老鼠开始有了机会,它们在我四围游戏和跳舞,它们喜欢爬上帘于,又跳到我的床头,从我的肩膀走到我的手。有几个早晨,天还没有亮之前,我听到窗外一个小铃钉钉铛铛的声音,这个小的铃声搅扰了我,女仆走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她们发现一只很美丽的全白波斯猫,有个大得像刷子的尾巴,有一对可爱的眼睛,颈上有个小铃系着,自然我们不要留住别人的爱物,李曼女士将一张淡红色的福音单张系在猫颈上,再打发它走,过一会它回来,只是单张已经没有了。李曼女士另外再系上一张单张在颈上,又把它打发走了,因此它成了我们的传道猫,它送了许多的福音单张给许多人家。不久就留在我们的家,不肯再走,你可以想像当“白后”在这幢屋子四周来往,这些老鼠很快的都逃走了。
  在我的窗外有一个小院,那里有一棵小桃树和一棵桑树,到了夏天,太阳从这个空院子照进我的房子,特别的光亮,又特别的热。记得我得病两个月之后,一位有爱心的朋友送来三棵树,种在离我的窗户几码之外,没有多久,全院里又长了约三十棵树,若是我们详细的计划在那里栽种它们,我们不能选到像这样的好地方,它们长得这样的快,仅仅三年的期间,这个空院子成了一个小树林,这些树顶上的枝子和美丽的叶于,互相交着叉,形成了一把大伞,遮盖着整个的院子。朋友们来看我的时候,常常谈到我窗外的风景,那美丽的荫影,和透滤过来的日光,说:“这是一个神迹。”
  我们的老门房在我们的家做了四十年,每当我请他接受耶稣,他从来不回答,仅仅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既不拒绝,也不接受。自从那一天,他听到中医说我仅能再活三天,他立刻跑去见牧师说:“我要和七小姐一同去,我要忏悔我的罪,和她一同去。”所以后来在我的尽头,他回转归了主,由我心的最深处如今我可以说:“我们人的尽头,就是神的机会。”
  我病的时候,一位有爱心的朋友问我说,是否一个人终日消磨在一个黑暗的房子里,会感觉孤单和疲倦吗?“啊!不是!”我回答说:“主是我永久的伴侣——真正的朋友,我是这暗室之后,她是我光明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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