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失到献身(一个美国数学博士的梦想)
黄雅悯
每个人都有自己童年的歌和童年的梦。对于我,童年的歌就是母亲的童谣和优美的圣歌,童年的梦就是渴望知道蓝天之高,碧海之深。我出生在福建省的一个海岛,父母都是敬虔的基督徒。尽管家境贫寒,那温暖的家从不缺少琴声和歌声。受父兄的影响,我五岁时就开始用二胡演奏赞美诗。我们家是本地家庭教会的聚会处之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母的同工们常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流泪祷告。那时候,每当我们听说又一个“运动”来了,父亲就常被带去“问话”。母亲尽量不让我们知道父亲的情况,但她祷告的眼泪使我似乎明白些什么。
我童年所受的教育使我左右为难。父母说:“我们都是神造的。主耶稣爱我们,他是我们的救主。”学校的老师说:“我们都是从古猿进化来的。”我们在学校这样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喜欢大海,常来到海边,坐在高高的礁石上,任海风吹拂,望远处海天,心中的疑云常常升起:“到底有没有神?爸妈对还是老师对?”浩淼的水面上海鸥低鸣,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海浪声,而我心中的困惑却得不到解答。
13岁那年,我离开美丽的海岛家乡来到镇里求学。从此,我离开了家乡,也离别了父母那种敬虔的生活。我被淹没在无神论、进化论的汪洋大海中。我满怀好奇心和求知欲,对展现在我面前五彩斑斓的知识世界无比兴奋。在这种新鲜感中我学习如饥似渴,像海绵吸水一样,吸取各种知识,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认真审视所学的是否真理。
83年秋,我有幸考进清华大学。我永远无法忘记离家赴京时,父母的叮嘱:“父母兄姐有时要离开,惟有耶稣不离开;天地万物都要改变,惟有耶稣不改变。无论你将来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耶稣,祂就是我们一家的救主。”尽管那时我的心已远离了神,但父母的话使我离别感伤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在大学里,我的专业是数学,我却喜欢哲学。从大学三年级起,我涉猎了许多西方哲学著作: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儿、罗素、休默、康德、黑格尔、尼采、费尔巴哈、马克思、弗罗尹德……总之,能借到的都想读,囫囵吞枣,不求什解。当年清华园的荷塘小径,“水木清华”旁常留下我微步沉思的影子。对这些纷至沓来的各种思想,我应接不暇,常常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曾想过我父母的上帝,但不幸的是,我视为真理的理性,只能使我从对神存在的怀疑滑向极端唯物论的深渊。那时我极端的思想里,宇宙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超越物质的存在。
我甚至否定马克思哲学中“意识”的存在性,称他的哲学为“不彻底的唯物论 ”,因为他的“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留有“笛卡儿的尾巴”,于是,自命不凡地着手“创立”所谓彻底的“一元唯物论”: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意识不过是物质运动的表象;整个宇宙的演化,从根本上说,就是物质粒子随机运动的结果……。对我来说,更容易拒绝马克思哲学中能动性的意识,回到唯物论的鼻祖德莫克利特(Democritus)的原子论,因为德氏甚至相信连灵魂都是由“原子”构成的。至于基督教,那时我想,它也许有“善”和“美 ”的价值(圣乐的美,耶稣超越道德教训的善),但通不过理性主义者求“真”的论证。因此,当我读到费尔巴哈关于宗教本质的论述时,我以为找到了宗教哲学的真理。
后来,某一天的枪声惊醒了我。在之后三年里,我生活在浑浑噩噩、空虚迷茫中。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绝对的公义。但是我自己的“一元唯物论”所能赋予生活的只有萨特所言的“虚无”(nothingness) 和加缪所说的“荒谬” (absurdity)。在人间找不到公义时,我这个“彻底”的唯物论者,便只有更彻底的绝望。在近乎窒息的生存缝隙中,我度过一段难捱的日子。
93年秋,我来到美国圣母 (Notre Dame)大学继续我的学位。第一年功课轻松,又没有车,所以有很多时间反思过去的生活和思想。这时候,透过一位教授的邀请,我来到当地的华人教会,认识了赵牧师和一群善良、富于爱心的基督徒。我参加他们的查经班并开始认真系统地查考圣经。我为自己出生于基督教家庭却对圣经的无知而惭愧,更为自己过去只对基督教一知半解便开始攻击、批评而赧颜。
以一个理性主义者习惯的思维方式,我开始考察圣经的权威性和真理性。旧约先知书中的预言很吸引我。当我读到先知以西结对推罗的预言,先知耶利米对以色列民的被掳与回归的预言,尤其是先知以赛亚对弥赛亚受苦的详细预言,以及这些预言在历史中惊人准确的应验,我的心深深为之折服。后来,我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关于耶稣复活的历史记载(包括一些非基督徒历史学家的材料),我的“神迹绝不可能”的先入之见开始动摇。在考察历史上关于耶稣空坟墓的种种“理论”之后,我接受“耶稣的身体已经复活”是最符合理性的解释。这时候,我以开放、谦卑的心阅读福音书。尽管对耶稣的自我宣称我仍觉不自在,但我愿开始向他祷告:“若你真是神,可否也让我认识你?”
一天,我读到路加福音第23章,那里记载耶稣被羞辱、戏弄、鞭打之后,被钉在十字架上,但祂却祷告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我想,也许祂的声音在历史上的那一瞬间早已消失在人群的喧嚣当中,但那一刻在我的内心感觉一种震耳欲聋的雷鸣,一种环绕在天地间历久不息的代求,一种人类所陌生的声音,一种人性所无法企及的怜悯和宽恕。我想到了苏格拉底,他带着超越和尊严面对死亡,让我敬佩不已。但是当法官宣告对他的死刑判决时,他愤怒地咒诅陪审团。但这位耶稣却这么不同,祂哪里来的力量为那置祂于死地的人们代求呢?莫非祂真像祂所宣称的是真神的儿子?
真理的圣灵像一道光照进我的内心。过去一切的知识,一切的哲学,在耶稣基督神性的光辉下,都暗淡无光了。我仿佛看到自己置身于十字架前那喊着“钉祂十字架!”“钉祂十字架!”的疯狂的人群当中。我的脑海像在放影片一样,涌现出自己在过去岁月中的刚硬、顽梗,看到自己如何鄙视基督教,如何看轻曾那样爱我,关心我的父母的“弟兄姊妹们”,如何虚伪地坐在教堂的角落,心中盼望着那“又长又臭”的讲章早点结束……我禁不住跪在祂面前作流泪痛悔的祷告,祈求祂赦免我的罪,并接受祂成为我个人的救主。从此,我那一颗不停歇寻找“家园”的心得到安息,就像一叶汪洋中的孤舟终于停泊在平静的港湾,正如圣奥古斯丁所说:“我的心焦虑不安,直到安息在上帝的怀里。”
94年复活节,我在印州南湾华人基督教会受洗归入基督名下,从此开始了我新生活的旅程。在幼小灵命的成长过程中,我得到牧师以及教会许多弟兄姊妹的关怀和鼓励,我的心满怀感恩。他们美好的灵性,对失丧灵魂的爱,对神的信靠和顺服,一直是我的榜样。
在95年芝加哥冬令会上,我心里清楚神透过唐牧师呼召我作全时间传道人。但是,当我回头计算献身的代价,回想父母所走过的坎坷的信仰路程,想到自己所心爱的数学……我犹豫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心中有那么多的恐惧,有那么多的恋慕。之后,我为自己的未来作了许多打算,就是不愿意顺服神的呼召。那境况有点像旧约中那位不肯受召去尼尼微,却固执地逃往他施的先知。
神当然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的属灵光景,但祂没有失望,因祂的选召是没有后悔的。在后来的一年里,祂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进行耐心的“调教”。教会里爱我的属灵长辈也默默地为我祷告。透过神的话语,我慢慢开始注意神在我身上的工作。数学系的一位教授叫我帮他看几天家,他一家要外出。一天,我在他房子的后院打扫树叶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那就是我童年时打扫树叶时的情形,不过那时候一筐筐树叶是家里要用的柴火,而今天这里一袋袋树叶却成了无用的垃圾,只因家里有了更先进的……突然间一段腓立比书的经文进入脑海:
“凡是先前以为与我有益的,我现在因基督都当作有损的。不但如此,我也将万事当作有损的,因我以认识基督为至宝。我为他已经丢弃万事,看作粪土,为要得着基督。”
我立时丢下扫把,向神祷告:“主啊,谢谢你,我明白了。”原来我所放不下的数学家的梦想,今天在数学家的后院放下了。
当96年我再次参加芝加哥的冬令会时,我的心已经预备好了,因为神已为我除去各样的贪恋和缠累。在牧师的呼召中,我满怀感恩地顺服神,将我的一生献给祂。
去年夏天,我回到久违的故乡。我将献身事主的决定告诉亲友,招来的却是一片误解和反对。最令我难受的是亲人的失望。我本以为以此安慰年迈的父亲,因为他为此祷告长久,没想到他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连做传道人的姐姐也不解地问我:“弟弟怎么也去传道?”我知道姐姐爱我,也知道她为主劳苦,所以心里格外难受。后来,家乡附近的教会要我去分享,我答应了,那一天我出门时,举目望天,向神祷告:“主啊,我只有你了。”神怜悯我,用我作工的果效安慰我,我清楚明白,我的安慰乃是祂的同在。几天后,姐姐告诉我,她在一次祷告中被圣灵严厉地责备“体贴人的意思,不体贴神的意思”,她想到了她对我说的话就哭了。我感谢神。我告诉姐姐:“不要难过,祂已经安慰我了。”
我深知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也知这路必定曲折、坎坷,其上荆棘遍布,但深信这更是一条蒙福的路,因祂的恩典必够我用。诚如诗歌唱道,
“神的路最美善,神的路最美好,我愿常倚靠祂,惟祂能引导。”
愿召我的恩主保守我一生无怨无悔,行在祂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里,直到我主耶稣基督的日子。
黄雅悯 来自中国大陆,清华大学数学硕士、美国Notre Dame大学数学博士;来美后信主奉献、修读神学,现为芝城华人教会北郊分会国语堂牧师。
生命季刊第8期
葡萄枝 最后编辑于 2017-01-23 11: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