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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历史与基督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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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历史与基督信仰

毛叔

历史有何用?有什么前途?
尽管我和太太的背景相似(都出自偏蓝家庭、去上海工作过,近年移民美国),我们的史观还不是很相同。其实真正的差异,还不见得是历史的细问题,反而是谁的历史重要
来美国之后,因为孩子们在学美国历史,她常常无意地说,这么短的历史有什么好读的,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才是丰富、精彩。受过不同史观冲击过的我,会不成熟地跟她展开辩论,甚至嗤之以鼻地指出她的偏见,暗指她是大中国主义者。但我理解她是读吴姐姐讲历史故事长大的。这一套将近五十年前出版的书,甚至跟着我们搬家飘洋过海来美国,书页早已泛黄,还留在我背后的书架上。
我那个年代所受的教育,比较少学台湾历史和地理,却学了一大堆中国大陆的历史和地理,总之,考试会考,管他是哪里,囫囵吞枣记住就好。现在回想,历史这样读,真是悲剧啊!
后来,因为读神学院的关系,也接触了一些第一世纪的犹太背景、西方的文化史,也读了《人类大历史》这类畅销书,等等。说真的,我也不算是真爱历史,只是发现如果目前有比较难理解的现象,似乎需要从历史中去找答案。
两百年的美国史,两千年的基督教史,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到底哪个比较值得读?让我暂且这么说,其实是注意力的问题,而背后更是我是谁的问题。太太的外省家庭背景中,身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怎么能不读中国史呢?为什么要去读跟我无关紧要、也不辉煌悠久的美国历史?
但为何不去关注台湾二二八史、甚至满人史、匈奴史、大蜀民国史、原住民史、或是美国华人史?或是从地质的角度来看人类对地球的破坏……
举个不好的例子,假如警察局存有你家巷口20年来的录像纪录,你没事会去看吗?不会。除非,你想要发现配偶或是小孩是不是背着你做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或是关心家人是怎么在路口被撞伤的……?数十亿人类几千年来,发生的事件多如牛毛,全部都记录下来,也不过是一个超大型的流水账,这样的史诗级长片,绝对无聊到没人想看。
所以,历史,绝对不可能完全客观,毕竟光是选择从什么角度、撷取哪些素材,就已经是一种角度和价值选择了。
不管是写历史还是读历史,总是必须和自己发生关连:想要找到某种生命典范(传记)、证明某件事、或某个观点,找寻某种意义、甚至强调某种价值,找到你安顿身心之处……历史事件就算全部都在那里,但如果没有想与之发生关系,就没有什么意义;就像躺在书柜里继续泛黄的吴姐姐说历史故事,我的孩子们至今没有拿来看,除非他们有一天想要重新追寻自己的身份认同。
历史,不只是过去事件的客观重述,而是人类带着目的去筛选、并解释过去的事件,以呈现出一个有意义的故事。如赖特所说,是对于事件和意图的有意义叙事
对我来说,学历史,有很大部分是关乎我是谁的探问。政治人物有了权力,很容易封杀这样的探问,而成为爱国教育的一环。这又是另外的题目了。

基督教与(我的)历史
如果历史关乎于身份认同的大哉问,那身为基督徒去研究基督教历史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我又进一步发现,其实不只是要去研究基督教历史,而且基督教本身就是在说一个宇宙史。纽必真说得好:
圣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部宇宙史:从世界受造开始,一直讲到结局;又是一部万族通史,这些民族共同组成人类大家庭;当然也是一部单一民族史,上帝拣选一个民族为众民传承历史的意义;还是一部个人史,上帝呼召一个人传承那个民族的历史意义。
如果基督信仰就是一部宇宙史,那它就不只能帮助我找到身份认同,更能给我行动力,让我知道我的角色与生命的方向。而我所知的家族史、民族史、甚至小小的爱情史、求学史、教会经历都必须被放进这个宇宙史的熔炉里,重新被熬炼一番。
让我先简单回顾一下我自己的信仰简史(希望不是流水账)。
我们家的信仰是由奶奶开始的。她有个辛苦、悲哀的前半生。奶奶生于浙江,由于家庭穷困被卖作童养媳,一直被苦待,后来嫁给一位裁缝师傅。但我这未曾谋面的祖父却是苦闷地以赌博、酒醉来麻痹人生。祖父母生了几个小孩,不是生病不断(包括我父亲),就是太穷而把(女儿)送给别人。
简单说,祖母生命已经绝望到底,决定要自杀,但听到人家在路边传福音,想说信了耶稣再自杀好了,这样或许还可以上天堂。然后就懵懵懂懂去了教会,最终受洗成为基督徒,尽管许多基要真理都还不太明白。
她没受过教育,中文字没认几个,讲这些抽象教义可能比较难懂。但是去教会唱诗歌,经历的喜乐却是真实的,当然这喜乐几乎都是伴随着眼泪——一位天上的父亲竟然无条件爱她这样的一个人,这是世界上所没有的。
奶奶的苦闷人生中,开始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喜乐,她慢慢忘记了要自杀的念头,甚至也影响了当时青少年觉得信教是迷信的父亲,最后也影响了祖父。说信耶稣翻转了我们家,是无可质疑的。父亲过去常在年夜饭前谢饭祷告又臭又长,他总是不忘真诚地说:上帝把我们一家从灰尘中拣选出来。这对父亲来说,是尤其真实的经历。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年、穷困裁缝之子,因生病在家休学,本来要去当学徒继承父业,到后来因为学业还不错,被当时基督徒的房东鼓励和帮助,恢复学业,考上建中、台大、出国留学、成为大学教授。他的几个妹妹们(我的姑姑)也在教会中热心服事;我的许多表兄、表姐都是在教会全职服事的传道人。父亲和母亲生养了我们7个兄弟姐妹,儿女虽然不算光宗耀祖,但至少兄友弟恭,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另外一个好处是过年很热闹,即使有不少旅居国外还是不觉得冷清。
奶奶和父亲去的教会是聚会所背景的(创办人本来是聚会所的,后来独立出来)。我后来读了神学院之后,才比较明白这个传统的局限,但也不能去否认这种属灵传统所带来的益处。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很忠心地服事教会,总是不住地祷告。她很认真地学习注音,只是为了要能读圣经。我后来才知道她在教会颇有地位,大家叫他毛师母,就是像长老一样的人物。
我是在台北近郊的小区花园新城长大的。现在花园新城破旧不堪,但在20世纪70年代,花园新城是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才会去住的地方。许多政商名流、演艺人员都住在这里。父亲是长子,在板桥买了地和房子也兼照顾弟妹。但后来觉得山区的环境好,就举家搬迁过来了。清晰记得小时候回板桥看姑姑们,还会经过猪圈,而家后面还有一大片稻田呢!
父亲出国留学后,又迁居到美丽的花园新城,算是正式告别了贫困和无知,迈向了中产阶级。虽然我们家一点也不算有钱,只有父亲一份教职的薪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但至少在精神上是如此,代表着某种向上提升”!结婚后,我太太常常会说我们家会用好东西,爸爸的确会买一些昂贵的舶来品家电,比如家里很早就有洗碗机和烤箱、康宁的餐具。某些方面我也遗传到这个传统,比如我在某些美感上是比较挑剔的,中学就会自己刷漆改房间的颜色,开始家教打工后,也会买名牌衣服穿。那个年头会穿Levis’牛仔裤和Dr.Marten皮鞋还是很少数的吧!后来去上海工作,同事给我的评价挺小资的,算是蛮中肯的。
仔细想想,原来在教会一起长大的会友,也不算是一般人。和我在教会一起长大的朋友,大概有一半都出国移民或是深造。小时候也常感慨,为什么我的好朋友,一个个都出国了。有趣的是,大约在我20岁左右,父母带着我小妹移民温哥华,我那时对去温哥华也没有什么向往。但有趣的是,我还是在30岁去了温哥华读硕士,40多岁随太太移民西雅图。回想几年前移民的挣扎,虽然中年离开本族本家是很大的阻力,但是美国在生活上毕竟还是蛮好的。
我就在这个人间天堂的小区长大,也常常泡在教会中。当时教会牧会的是一位相当有名的牧师,他最为人称道之处,就是可以背完新约圣经,还有大部分的旧约。这可不是最爱主、最属灵的行为吗?但是说实话,除了对背经功力感到印象深刻外,反而隐隐觉得他们家是某种属灵精英,我甚至还因为师母受到小小的属灵创伤呢。我记得她批评(),穿运动服去儿童主日学,是没有把最好的献给上帝;但是我在家排行老六,全家只靠父亲固定的薪水,小学时也没有对衣着特别在意,就捡哥哥的衣服穿或是妈妈在菜市场买的,还有什么富余去穿运动服以外的衣服?我不反对主日穿得好一点,但是上帝该不会因为我穿运动服或拖鞋而不高兴。
他们一家后来移民澳洲,不晓得是不是也是遵循着中产阶级、向上提升的规律?
尽管我在一个有聚会所根源的家庭和圣经主义的教会长大,但读经、祷告都不是我喜欢的,甚至长大后对于教会不断地强调还有些反感。大概是感觉,那些强调读圣经和祷告的人,做人也不见得比较有爱心,信仰和生活有非常大的落差,包括看到自己父母婚姻中的张力,还有教会内部的各种纷争。尽管祖母因为他人在路上传福音而信主,对我这比较内向的人来说,上街发单张、传福音却是极其痛苦的事。对于比较火热的聚会方式,我也很不适应和退却。
遵循了某种中产阶级定律,我绕了很多弯,也算是出国留学了,却是很出人意外地竟然是去学神学,而不是大学所学的工程科。我30岁进入加拿大维真学院就读,可说是改变了我的一生,完全颠覆我对基督教的理解。我想如果我没有去读这家神学院,我大概有八成以上会离开教会吧(不见得离开信仰);也因为感觉许多教会中的问题有了答案,所以后来在某种机缘下,或以属灵的话说是上帝的带领下,以写书、出版、作媒体的方式反抗
所以,我既不中立也不客观,甚至我仍延续不少中产阶级追求美好的精神。我活在自己的时代背景中,我的关怀和观点都受成长经历的影响,不是延续就是反抗。但是我希望我的反抗,如苏明思所说,有着与圣灵一起抓住时机的活力”(dynamism of keep timewith the Spirit),是在圣灵的工作之下的察验(Discernment),因为我相信圣灵在历史中工作,而我所处的历史也是他工作的环境。

因着复活事件,在历史中即兴演出
近几十年来,叙事神学及圣经神学的发展,帮助我们以故事而非命题式的方式来理解基督信仰,圣经不再只是关于救恩的属灵定律或是道德法则,而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大故事。就如纽必真说的,基督信仰是个普世史或是宇宙史,而我们乃是寓居于其中的人。
这种进路承认自己并非中立客观,而正是在这个基督信仰的滤镜中去理解世界。
这种方式容让新旧约圣经有其历史脉络,并能尊重教会两千年来各种不同的历史传统,并且对应截然不同的社会,负责任地思考今天的处境及观察上帝在其中的行动,并跟随其脚步。尽管是在堕落的世界中,却朝向上帝最终的更新,在其中一起同工、做光做盐。基督教不同于世俗主义或是东方宗教,是呈现一个有目的的历史,而人类在这历史中有其角色与责任。
圣经学者赖特用五幕剧的方式来帮助我们理解如何居住在上帝的故事中,更被不同圣经学者与神学家发展,帮助我们更好地在现今的世代中,在上帝创造、救赎、更新的大戏中,能够忠于神的心意即兴演出。
我相信历史故事比起律令更符合上帝启示的本质(当然也不需要非彼即此)。毕竟我们无法完全抽象地客观地看待圣经真理,从外面总结、分析、评判;更重要的是,投入参与在这我们相信为真实的宇宙故事当中,以此故事来理解我们的身份、意义、使命、价值、伦理判断,等等。少了故事,就很容易把信仰变成律法主义,爱说教,道德主义,自以为掌握了真理而表现出骄傲论断的倾向,失去恩慈与爱心。
基督教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宗教,很关键的是以历史事件为依据的。旧约的出埃及事件,是以色列百姓必须不断去记忆和回顾的;新约更是以耶稣的复活事件为基础,门徒们重新诠释上帝在历史当中所做的事,并且对于未来有了盼望,和对现在的生活与使命有了新的认识。
若我真相信耶稣已经复活的事件,今天乃是参与在他新创造的真实中,我能够真实面对自己的过去,带着盼望迎向未来,祈求真理的圣灵,引导我们进入一切的真理(参《约翰福音》16:13)



摘自《海外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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