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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拖把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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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两岁的儿子拉金爬到我的腿上,痛苦地说:“妈妈,我的肚子好痛哟。”我想他一定是又患了流行性感冒。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甚至更乐意看到他发烧,因为这会使我知道我究竟该做些什么:给他吃退烧药,脱光他的衣服把他泡到温水里。
  但是,1992年5月的那个星期五,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得糟糕透了。不仅我的小儿子生病了,而且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洛杉矶发生严重骚乱的新闻一一而骚乱发生的地点距我妈妈的住所只隔了几条街。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给她打电话,但是,却始终都没有打通。给他洗过澡之后,拉金爬到了我的腿上,他仍旧在发着高烧,不停地呻吟着。当夜幕逐渐降临的时候,他的体温却仍旧在继续升高。无奈,我只好打电话到医院咨询。接电话的护士说拉金可能患了流行性感冒。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决定带他到医院去进行检查。于是,我让其他几个孩子——11岁的罗宾,6岁的沙莫尔,5岁的艾莫若德和4岁的耶西坐上汽车,然后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之后,我们的儿科医师立即对拉金那发热的小身体进行检查。在检查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失去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他用手指轻轻地按压着拉金的腹部时,拉金就不停地痛苦地呻吟着。经过一阵紧张仔细的检查,医生让我们到街对面的医院急诊室去,并向我们保证说:“拉金这么小,是不会得阑尾炎的。”医院的外科医生听了我们的叙述之后,嘴里也咕哝着说:“两岁的小孩得阑尾炎是非常罕见的。”但是,他需要再做一次诊断。
  此刻,对我来说,惟一能做的就是竭力在其他孩子的面前表现出平静来。然而,随着时间10分钟,20分钟,30分钟的流逝,我也越来越难继续保持平静了。当另外一个医生来到的时候,拉金已经停止了呻吟,弱小的身躯只是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尽管药水不停地通过静脉注射流入他的身体,但是,他的体温却仍旧居高不下。看着拉金的模样,这名外科医生迅速作出了决定:我的儿子需要立即手术。
  我还没来得及提出任何疑问,这名医生就离开了。这时候,一群护士开始忙忙碌碌地为拉金的手术做准备。于是,我一边努力地抗拒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一边打电话给我的丈夫,要他迅速前来。
  当他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拉金还在等待手术。虽然,我的丈夫是一个果敢、理性的人,但是,面对儿子所面临的危机,他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我决定让他把其他的孩子带回家去吃晚饭,然而,很显然,他又十分牵挂着儿子,对于要他离开医院,他又有些依依不舍。我知道,他不能再回来面对这一切了。
  就这样,我和拉金在等待着,等待着。这时,一位护士跑过来告诉我说,现在,手术室里正在为汽车事故的伤员做手术,我们需要等到下一个。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口罩的外科医生跑了过来,为拉金又做了一次检查。这次,我注意到他露在口罩外面的额头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了。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就这样,我们又在痛苦的煎熬中等了两个多小时。这时,随着抗生素的药效逐渐减弱,拉金的体温也逐渐升高。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有时候,他会睁开那已经变得有些呆滞的眼睛看看我,以确定我是否还在那儿。然后,才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只感到那种每个为人父母者都担心、都恐惧的恶梦一下子包围了我。我的孩子就快要死了,而我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此刻,我要是有事可做该多好啊!或者,至少有个人可以依靠,就像我这病中的孩子依靠我一样!然而,我却不仅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只能束手无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握着拉金那热得有些发烫的手,默默地为他祈祷着,感受着墙上的那个挂钟所发出的每一声滴嗒。
  哦,上帝啊,求求您快来帮帮我啊!
  凌晨2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窗帘才被拉开。“好了,现在有手术室了。来吧!”护士迅速地推着盖尼式床(一种装有轮子的金属担架,用于搬运病人)穿过走廊,奔向手术室。而我则一路小跑地跟在盖尼式床边,双手仍旧和儿子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手术室的门口,我想轻轻地松开拉金的小手,但是,他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惊恐地尖叫着:“妈妈!妈妈!”
  然而,手术室的门还是“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无情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
  在等候区里,电视上正继续播放着洛杉矶骚乱的报道,画面上到处充满着血腥和火焰,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恐惧和仇恨之中,而我的母亲此刻也一定陷入了它那难以控制的局势之中了。
  想到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双腿一软,颓然地坐在了地板上。此刻,我只感到内心充满了恐惧,浑身软弱无力,于是,就靠在墙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朦朦胧胧之中,我觉得对面的电梯门开了。一位身材矮小但却结实的清洁女工拿着一柄很大的拖把走了出来。为了不让她看见我的泪水,我急忙转过脸去。顿时,静谧充斥了整个空间,我们俩谁都没有动弹也没有吱声。
  少顷,她把拖把靠在了墙上,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呃,你能告诉我谁在那里吗?”她问道,同时向手术室的方向扬了扬头。
  “是我的儿子。”我强忍着泪水答道,同时,我觉得心头顿时百感交集,一天来那积压在心头的恐惧、伤心、忧虑等仿佛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于是,我忍不住将我所有的遭遇都向她一一地倾吐出来了。听着我的叙述和啜泣声,她不禁伸出一只粗糙的、肮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她轻轻地拍了拍我,嘴里轻声地安慰着我。
  听着她安慰的话语,我突然感到自己真是太疲倦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再感到恐惧了。我低头看了看她那双握着我的双手的手,从那上面,我仿佛看到了她所经历的艰辛和困苦。
  接下来,她开始向我谈论起她的孩子,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住在很远的地方,最小的一个则在吸毒。为了把他们抚养成人,她独自一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今,她还在抚养自己的孙女。当说到自己的孙女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可爱时,她那布满皱纹的脸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而当说到小女孩的妈妈时,她的声音竟变得非常平静,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粗哑,完全像是一个女佣。
  “哦!上帝呀!真没想到,您竟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这似乎太不公平了!那您是如何经受得住主这么多苦难的呢?”
  对于我的义愤,她笑了笑说“你一定要坚定信念,要知道,没有什么事物能够永远存在,任何苦难都会过去。当你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你索性就任由它去,天使会为你支持一会儿的。”说到这,她再次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她就静静地陪我坐在那儿,直到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这时,泰勒医生走了出来,他显得很疲惫,但是,脸上却挂着笑容。“我们终于找到病因了,”他兴奋地说,“原来是一些坏疽,但是还没有破裂。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他很快就会好的。”
  当我跟着盖尼式床来到特别病房的时候,电梯的门正好打开了。我立刻转过身,就在电梯门缓缓关闭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清洁女工,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当黑夜渐渐遁去,新的一天来临了。此刻,天边的第一道曙光照进了病房,照在拉金那安静的熟睡着的小脸上。电视上,仇恨、血腥的画面已经被祈祷和救援的画面所代替,人们聚在一起抢救伤员而不再互相伤害。凭直觉,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发现:我妈妈已经安全了。
  我坐在病床边,抚摸着儿子那柔嫩的手指,我又想起了那个清洁女工的话。的确,懂得如何去控制某种事情的发展非常重要,但是,有时候,懂得如何放手任由它发展也一样重要。当然,我也相信她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当你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天使会为你支持一会儿的。想到这,我微微地笑了起来,因为,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有时候,天使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当然,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们的手里还拿着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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