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天婴
国语主恩教会上上下下为十二月的聚会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高鹏却显得异常的平静,他好像没有沾上一点儿喜庆,也不像其他人那麽兴奋,更没有其他人那麽到处大发热心。对他来讲,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他该干什麽还干什麽。其实,高鹏是最应该兴奋的一个人,因为高鹏夫妇是十年前第一对儿来这个团契的中国学生,也是这个教会从无到有的见证人,弟兄姐妹常开玩笑说高鹏是教会的“恐龙”。
八四年,高中刚毕业的高鹏就和父母来了美国,他电脑本科毕业後,就在大学里找到网管的工作。两年後,和一位中国来的留学生严君结了婚。他们现有一儿一女,儿子八岁,女儿五岁,妻子严君生了老二以後,因为身体的原因就再没出去工作过。他们两个是在读大学时,由OMF(海外基督使团)的宣教士Bob带领信主的。当时,这里的中国人很少,中国学生大概总共只有不到一百人。每个星期五,Bob就到校园里,带他们几个中国留学生用英文查经,那时也没有讲国语的聚会,星期天,他们就和Bob去讲英文的教会崇拜。一直到了九二年,他们才在校园里成立了这个讲普通话的团契,到李大卫来了以後,他们便开始了星期天的国语崇拜。
二
高鹏不但非常内向,而且仔细而敏感,他没什麽多馀的话,外表也不太引人注意,在大庭广?之下,高鹏一说话就紧张,一紧张就逻辑混乱,遇到这种情况,他只会很尴尬地草草收场。基于这样的个性,高鹏就不是所谓的有人缘儿的类型,他不会,也不愿煮主动和别人交往,最主要是,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
高鹏也不具备什麽领导才能,他只是一个很好的追随者,要交给他点儿具体的活儿,那就不用再操心了,他一定会做的尽善尽美,精益求精;可是,要是让他出个点子什麽的,高鹏可就傻了,他会闷头在家想好几天,最後,也不见得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偶尔他也会提出自己的方案,但别人稍微一置疑,他马上就会往回缩,要不就随从别人的提议,再不就保持沈默消极抵抗,但大多数情况下是别人还没讲,他自己先放弃了。
高鹏虽然年纪不大,但信主已有十六年了。信主後,他非常爱读圣经,他信主的第一年,Bob 就向他挑战,要求他在一年内通读圣经一遍。高鹏就每天如饥似渴地挑灯夜战,真的是一年之内不但读完了整本圣经,而且每一卷书都有读经笔记。第二年,Bob又向他挑战,要求他在一年之内,仔细再读一遍四福音书。
那一年,可以说是高鹏人生的转折,耶稣基督为罪人舍命的大爱,深深地震撼著他的生命,他看到自己的罪,看到自己的败坏,看到自己里面无法面对的黑暗,更看到耶稣基督救恩的宝贵。他越读主的话,就越觉得主的话宝贵,他越读主的话,就越想和别人分享上帝的爱。从那时起,他就随身带著中文的福音单张和小册子,在校园里,见到中国学生就发给人家一张。虽然,高鹏跟陌生人讲话还是会脸红,但他内心深处那种要和别人分享福音冲动,使他可以不发抖地站在陌生人的面前,好像他再也不在乎别人的热眼冷眼,只要有机会,他就主动邀请别人来参加他们的查经班。
三
九零年,高鹏所在的英文教会,发生了一件高鹏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在教会里的大事。在教会聘请助理牧师的时候,同工会和牧师之间发生了争执,最後的结果是,牧师领了一批弟兄姐妹另成立了一个新的教会。那天,他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打开信箱,看到里面有两封信,发现一封是牧师发来的,另一封是同工会发来的,两封信的意思大致相同,都是说对方是异端,偏离了圣经的真理,而且双方都说是经过在神面前认真祷告後作出的决定,并且双方都要求信徒选择,要信徒表态跟随哪一边儿。
高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强迫自己再把两封信读一遍,一边读,高鹏拿著信的手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著,他的心像一下掉进了六月的寒窖,他困惑了┅┅教会不是应该有爱,应该合一吗?不是要饶恕弟兄七十个七次吗?难道大家现在连弟兄也不是了?教会不是耶稣基督做头的地方吗?昨天大家还是主里的同工,怎麽一夜之间就要划清界限,反目为仇了呢?每一方都说有圣灵的感动和引导,难道同一个圣灵会有截然不同的引导吗?难道圣灵会感动分裂吗?
他真的糊涂了,这麽多年他听的道开始模糊起来,圣经中的教导好像变得遥不可及。高鹏非常痛苦,他打电话给Bob,但Bob坚持对此事不予评论,只是反复对高鹏说∶“I feel terribly sorry for you and I will pray for you(我对你非常抱歉,但我会为你祷告。)” 一夜一夜,高鹏跪在主的面前,向神哭求∶“主啊,我不明白,为什麽是这样?主啊,我没法选择,我不知道谁对谁错呀! 主啊,你帮帮我,我只愿意跟随你啊!”高鹏先和妻子在家待了一个月後,就和妻子去了城里的另外一间教会聚会,因为他实在无法在同工会和牧师之间做一个选择。
九二年,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来这里读书,Bob就想在校园附近办一个以中国学生为主的团契。当Bob跟高鹏分享了他的想法後,高鹏非常地激动,他想到上帝在他身上的恩典,想到主的爱,觉得他应该来这个团契参与事奉,向同胞传福音,回报神对他的爱。在李大卫来以前,团契的工作主要是Bob负责,那时也没有同工会,当时聚会比较固定的就是五个家庭,但星期五晚上的团契有四五十人参加,高鹏和妻子主要是负责周五做饭,和饭後的打扫卫生。
四
高鹏有个习惯,每天清晨,在他上班以前,他会先到附近的公园里读经默想,这也是他这麽多年每天最享受的,与神亲近,向神倾心吐意的时间。五年前的一个星期一早上,高鹏到公园读经,按照进度,那一天他是读《路加福音》十五章,像往常一样,读经完毕,高鹏就在公园里默想当天读过的经文,忽然,他心里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感动,突然,他好像经文中所讲的浪子一样“醒悟”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浪子,那个在世界上挥霍浪费上帝恩典的浪子,那个把神的恩典视为平常的浪子。高鹏的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跪下来,祷告说∶“主啊,求你赦免我,赦免我这个浪子,主啊,我回来了,求你收纳我,我要回到你的家中,一生在你的殿中忠心地服事你”,就在他祷告的时候,在他心灵的深处,有一个非常清晰而温暖的呼唤,“你愿意一生在我的家中服事我吗?”“你你愿意一生在我的家中服事我吗?”“你愿意一生在我的家中服事我吗?”一连问了三遍,好像父亲和浪子的连连亲嘴,他仿佛看见父亲给他戴上戒指,给他穿上袍子。在那一刻,高鹏被上帝的爱完全溶化了,好像那个浪子不顾一切地投入父亲安稳的怀抱,“我愿意,我愿意,父啊,我愿意”。高鹏流著泪,一遍遍唱著他最爱的诗歌,在上帝面前立下了他一生要服事神的誓约。
“用我一生,用我一生,不要叫我空有枝叶;用我一生,用我一生,不要叫我白站地土;用我一生,主耶稣,用我生命事奉你,尊行主旨,跟随主脚踪行,将福音传给万邦万民。”高鹏涌唱著,他的五脏六腑被从天上降下来的火燃烧著。
从那一天开始,高鹏清楚地知道上帝在他身上有一个神圣的呼召,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他不再属于自己。那个晚上,高鹏和妻子分享了上帝对他的呼召,严君也很激动,问他∶
“那,下一步该怎麽办呢?据我所知,一般在北美,要想做传道人,你必须是神学院毕业的,起码要拿一个神学方面的硕士学位。如果你要上神学,学费从哪儿来呢?”严君接著说,“也许,你可以和李牧师谈一下,听听他的建议,他不是神学院毕业的吗?”。
高鹏想∶说的也是,这是个大事儿,是得找个灵里的长者谈谈。起码找个人指点一下,下一步该怎麽办,自己也好知道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尤其自己灵命浅,万一走错了,可是不得了的事儿。他觉得严君讲的很有道理,他应该让牧师知道这件事儿。如果牧师知道他的情况,也便于以後的辅导。他以前经常听人讲,“你的牧师就是你的属灵导师,如果你是提摩太,你就需要有保罗带”。
五
高鹏从没跟牧师正面讲过话,只是见面打打招呼。一是牧师来的时间短,最主要是,高鹏和陌生人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以比较自如地讲话。周五晚上,聚会结束後,高鹏便鼓起勇气,喊住李大卫,磕磕绊绊地说∶
“牧师,我,我,蒙召了,我,我想读神学”高鹏的声音在嗓子眼儿里颤抖著,
“你?想读神学?”李大卫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个话题,
“对,对呀,我要做,做牧师,”高鹏一紧张就开始结巴了,
“你要做牧师?好呀,感谢主,”李大卫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太突然了,“好啊,你清楚神的呼召吗?你确定吗?”李大卫想确认一下高鹏知道什麽是做牧师的含义。
“清楚,清楚,我很清楚,”高鹏激动地说,他巴不得马上和李大卫分享他的见证。
“那你准备什麽时候读神学呢?”高鹏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大卫就接著问,
“您说呢,牧师?,我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好,也没什麽成熟的想法,牧师,您就给出个主意吧?”高鹏充满企盼地望著李大卫,
“这样吧,我家里有一些神学院的介绍,星期天带给你,你先看看,根据你的情况,看那一间神学院对你合适,我们再谈好吗?”李大卫说,
“好,好,谢谢牧师,谢谢牧师”高鹏像完成了一个任务似地松了一大口气。
星期天,高鹏看了李大卫给的资料,他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儿。对他来讲,神学院的学费真是天文数字,一门课就要800多块,全家只有他一份儿收入,哪能付的起呢?而且,近期内,严君也不可能出去工作,即使换严君去工作,还是没法子供他读神学。当然,申请贷款也可以,但毕业以後,如果神差他去国外的话,一身的债务可怎麽办呢?後来,不知道是李大卫忙,还是他自己太不主动了,总之,李大卫再也没和他谈过关于读神学的事儿,他也再没敢张口问李大卫是否还有别的出路。但高鹏心里确是很急,他心里一天到晚地嘀咕“这到底该怎麽办呢?”。眼看著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马上就是报名的最後期限了,自己却连个眉目还没有,这一拖又是一年。想来想去,高鹏还是不好意思去催牧师,他心想,还是等待吧,既然是神的呼召,那就等神的时间吧。
六
就这样,高鹏一等就是两年,虽然高鹏几乎是看不到读神学的希望,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上帝的呼召一天也没离开过他,反而是越来越强烈了。他每一天去上班,两条腿重的就像是绑了千斤的铅块儿似的,重的让他迈不开步子,他没法儿集中精力工作,干什麽都觉得没意思,总是觉得自己是一天天地浪费时间。他觉得,神既然呼召他了,他就应该像彼得一样,立刻放下渔网跟随主,但自己好像还在磨磨蹭噌。他想,是自己的信心不足呢?还是主的时间没到?他心里非常地困惑和不解。
想想看,一边儿是主的呼召,一边儿是对家人责任,难道他要不顾一切,先注册一门儿课再说吗?或者是再找一份Part-time的工作? 就这样一天一天,高鹏就被上神学的事儿煎熬著,心里明明知道有神的呼召,但一晃快两年了,自己还在这儿原地不动地待著呢,他不知道,神到底是啥意思,看看别人蒙召的见证,好每一个人都是一蒙召,神就给开路读神学了,可自己为什麽这麽难呢?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神根本就没呼召他,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是一时冲动。但时,他又想,如果是冲动也不会持续两年呀?
三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教会的程式单上登了一条消息,说方舟要去东岸读神学了。那天,牧师讲完道,方舟有一个特别的蒙召见证分享,然後,吴佳恩就代表教会同工会发言,在吴佳恩的发言中,一句一个方舟博士,一句一个“为主放下”,会後还特别宣布,教会将支援方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但如此,而且还在教会专门为方舟设立了一个奉献户口,让有感动的弟兄姐妹以後可以为方舟自由奉献。
高鹏坐在台下,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儿。他想知道,难道博士在上帝的眼中很重要吗?是不是上帝很看重一个博士的所谓“放下”?难道在上帝的国度里,神也是根据一个人在地上拥有什麽来评判他的吗?在圣经中,彼得只是一个渔夫,主耶稣也没嫌弃过他呀?为什麽今天永生神的教会会高举名人呢?高鹏知道自己不配评论任何人,但他心里很难不把此情此景,和自己若干年以前和李牧师关于上神学的对话联系在一起。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明白牧师当时对他的态度,好像他的奉献在牧师的眼里有点儿不可思议一样。有时候,他也有冲动想问问牧师,但圣灵还是提醒他要除去心中的嫉妒和苦毒。有时候,他也会想∶假如他有博士学位,又能言善道该多好啊!也许他现在都已经神学院毕业了。
一晃,又过了三年,所有的人都似乎忘了高鹏的心愿,现在,高鹏也极力让自己忘了他曾有过奉献这麽回事儿,他越来越能说服自己,自己的蒙召一定是当时的冲动,要不,为什麽会这麽多年,不但没有教会的印证,也好像没有弟兄姐妹的印证。所以,每当他再有那种冲动时,他就告诉自己∶上帝根本就没有呼召你,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事儿。直到有一天,严君把他又推到他无法面对的现实面前∶
“老公,你老实跟我讲,你到底有没有奉献那回事儿?五年以前,你是不是逗我玩儿呢?”严君逼著丈夫,
“老婆,我再没有别的新鲜事儿了,非得拿这事儿开心吗?”高鹏小声嘀咕著。
“那,那你还等什麽呢?还不快跟牧师谈谈,”严君有点儿急了。
“我找机会,我找机会,再说”,高鹏应付著妻子,原来高鹏从来没跟严君讲过他曾经和牧师谈过。
“你别应付我好吗?我看著你每天难过,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你就别折磨自己了好吗?”严君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你,你都知道了?那我,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我总不能不顾家吧?”高鹏的眼圈儿也红了。
高鹏搂著自己怀里的伤痛的妻子,强忍住心中的泪,望著天,心里默默地祷告∶主啊,我真的不配,你知道我的软弱,我真的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里?主啊,天路真的是只有孤独吗?
摘自《海外校园》
Prayer 最后编辑于 2010-08-22 16:1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