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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九楼阳台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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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on’s mom
当我终于到家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要直接摊在地上了。

由于产业不同,我常常跟不上进度,年纪一大把却必须从头学起。今天听到有人在讨论DG的事,我几乎要脱口回答,啊?是DolceandGabbana的货吗?听到后来,原来DG是DangerGood。还好我耳朵张得够开,嘴巴闭得够紧。

我把这件差点发生的糗事传简讯跟Alya说,她安慰我,说自己刚跑财经线时,听人家在谈NB(NoteBook),她以为是自然美(NaturalBeauty)。我看了哈哈大笑,总算觉得自己还算正常。

当我狼吞虎咽的时候,妈妈正在看新闻。我瞄了一眼电视,一位长相清秀的女生从高楼坠下自杀,留下哀痛欲绝的父母和未满一岁的婴孩。有人说是产后忧郁,有人说丈夫外遇,无论原因如何,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我望着电视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父母,面对爱女骤逝和媒体追问,活着的比死了的更苦,我叹了口气。

妈妈转过头看我,难过的说,如果她先看了你的书,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我不知道会不会比较好一点?一切都是神的怜悯,一切都在于念头的"转"。但当你下沉的时候,请尽量想起那些爱你的,忘却那些辜负你的。请打电话,或哭或谯,或写字或打拳,请吼出心里的痛,放自己一条生路。

这一切,得从那一个站在九楼阳台上的女人说起。

那个女人不怕丈夫变心。她对一个月在家不到一星期的丈夫说,如果你外面有人,我们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人都会变,不能强求永远;不爱了,我绝对成全,只是拜托你千万不要强留我帮你烧菜洗衣、为你维持一个家的假象。

那个女人不怕负债贷款。丈夫婚前欠下庞大的卡债,婚后她才发现。没关系,我们还年轻,她对愧疚的丈夫说,虽然兼差时身体会累一点,接到银行的电话脸皮得厚一点,只要有能力和体力,不怕还不起,只是时间问题。

那个女人有很多不怕。她相信爱,相信忍耐,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任何眼泪、羞辱和不快。

但是那个下午,站在阳台上,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她怕,她怕极了。

那时候,离诊断确定已经快满一年。她每天喂儿子吃药却不见起色,发作不但没有减轻还增加,几乎每两个月就得住院,她心中吶喊着医院不是我的家!那时候,即使她伤痛依旧,时间上来说,她应该走出最难以承受的初期,必须开始过生活。更何况,安慰的话也有说尽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现实当面对,她不能继续沈沦在情绪中,那将造成别人的负担,同情也是有极限的。

她开始跑医院,但儿子的病情每况愈下,脑有问题、皮肤也有病变。她持续喂药,才发现不仅平常喂癫痫药辛苦,喂安眠药更痛苦。每一个检查,其实儿子乖乖躺下就好,不一定得处于睡眠状态。但他听不懂人话,不愿配合,检查人员决定喂他喝安眠药。她不肯。儿子一天吃三次药,一次吃三至四种药,他的肝肾负荷量这么重,还要喝安眠药?她让儿子喝奶,希望喝饱后会有睡意。他的确睡着了,只是很浅眠,动来动去,还伸手去扯身上的仪器。检查人员有点不悦,抱怨他们浪费时间,坚持要孩子熟睡时才做检查,她只好妥协,接下安眠药。眼看隔壁大概七岁的小男孩,喝下药的时候五官全皱在一起。她心想大势不妙,果然儿子尝了第一滴药就涨红脸,气得眉毛都紫了,嚎啕大哭。她一手稳住药杯和滴管,趁儿子张嘴的空档把药灌下去,儿子扭头挥手又踢脚,哭得太用力,连药都呛出来。儿子终于睡着了,二十分钟的检查顺利完成,但他却没有醒。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医生开始担心了,儿子被移到急诊室的儿童病床,身上连接更多仪器好侦测生命迹象。六个小时以后,儿子终于醒来。虚惊一场,护士安慰她。她僵硬的撇了撇嘴角算是笑,心里担忧着将来还要面对多少次安眠药必备的检查?

她带儿子尝试各式疗法。脚底按摩、整脊、熬药还有针灸,尤其针灸。手脚针根本不算什么,头皮针、眼针,儿子好像一只胖胖的小刺猬。疗程需要一个小时,儿子哭到声音都哑了还能尖叫,她抱着儿子边唱歌边晃,绕着诊间走,怎么哄都没有用。那就让他哭吧!以为他会因为哭累而睡着,可惜没有。他声嘶力竭的干吼,小小的身躯藏着无穷力量,扭动得太厉害,手脚上的针都被他踹掉,只好重新扎针,又是一阵激烈的哀号。儿子刺耳的哭闹回荡在诊间,她板起脸,故意忽略旁人深锁的眉头。有次,一位好心的中年妇女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臂,一字一字大声且缓慢的说:「小—姐,你—儿—子—在—哭—啊!」中年妇女大概以为这位母亲是聋哑人士,听不到自己孩子的哭声,才会面无表情,放任儿子哭到快休克的状态。
她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儿子活着已经很好,应该负起母亲的责任,但她总不由自主的想放弃。她知道长期不在家的丈夫是为了赚钱养家,但养育这样的孩子,该怎么以「男主外、女主内」来分配?她难以言喻的孤单。

她知道大家都关心母子俩,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手中的事要忙,她多么希望自己手中的事不叫「锡安」。她觉得自己可以成就更美好、荣耀的事,但她被困在「锡安」上,而「锡安」被困在无奈的基因巨轮中,她根本无力对抗,只能跟着被滚进去。

所以,她站上九楼的阳台,抱着儿子,想要体会重力加速度的快感。总结心中所有的问题,其实不是愤怒或悲伤,是恐惧。她怕孩子这一生就这样荒废,怕还要接踵而至的悲惨,怕她若有一天先走,谁能照顾孩子?怕所有的天不测风云和人旦夕祸福,从此都降临在孩子与她身上。

儿子在她怀中沉沉睡着。风很大,她抱紧儿子,儿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打喷嚏,却因为睡得太熟决定作罢。天上没有一道光出现安慰她绝望的心房,身旁也没有蝴蝶飞过提醒她生命的意义。她看着儿子皱起鼻尖的模样,突然转念,不想跳了。

然后那天晚上,她写下离开学生时代后的第一篇文章,成为她部落格的序。

我常想,若我不是妈妈,我会不会读自己写的文章?答案是不会,生活已经够难,我宁愿读点娱乐性高的作品。我问自己,那若我有正常的孩子,会不会以母亲的心态读呢?答案也是不会,我会去读亲子教养的书籍,如何去做个杰出或放轻松的父母。奔波于工作和家庭,时间不够的情况下,阅读的投资报酬率必须以实用性来衡量。

然而你们看了。还写信,寄书、卡片给我们,与我分享自己切身的经历,客气的提供就医数据,还注明自己不是诈骗集团。有的妈妈要女儿站在摄影机前,又唱又跳,录了二十分钟的手指谣送给锡安,只因为相信孩子间正面互动的能量。有的读者上网帮忙找资料,读到任何与癫痫或罕病的讯息,总会转寄给我。

谢谢你们,对从未谋面的我们如此用心和付出。即使锡安没有任何足以被称赞的才能,连一般孩子应有的功能皆无,谢谢你们无论如何总是说:「锡安好可爱!」

那个站在九楼的女人,抱着孩子回到屋内,关上落地窗,再也不去想纵身一跃的解脱。她面对最深的绝望和恐惧,心理治疗似的宣泄,没有预期,没有计划,有时候甚至没有标点符号,苦了那些读她的人。在书写中,她发现生存的宝贵、困境中仍有恩典和安慰;发现其他努力奋斗的孩子,越挫越奋的妈妈;还发现世上仍有一小群人,愿意体念与己身无关的苦难,雪中送炭。你们的存在与鼓励,不仅是读者与作者的互动,更是可以带我出死入生的力量。谢谢你们,愿你们平安喜乐。


文章出处:水深之处福音网
最后编辑齐鲁 最后编辑于 2012-09-22 13: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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