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与“边界”
苏小和
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是在“认识你自己”这个古老的命题上没有起步。
不可言说
老子说：“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这句古老的格言在阐释方面存在两个不确定的要素：
第一，这里的“神器”指什么？最庸俗的解释是指民心。按照老子《道德经》的秩序，他应该是指天地之道，指宇宙万物的规律。那么天地之道是什么？或者说宇宙万物的规律是什么？有没有直接言说的答案？
至少在中国所有的思想文献里，我们找不到答案。所以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意味着中国文化的传统，在道之意义的追寻上，早在老子时代就已经止步。中国人没有听到对道的陈述，道也没有在更深刻的层面对中国人构成特殊启示。
第二，老子的“不可为”是什么意思？有人解读这是陈述人面对世界，面对自然秩序，最好无所作为，“无为而治”的观念由此提出。但每个人在面对世界、面对人生的时候，不可能做到无所作为。人往往会高估自己的理性能力，对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因此，老子原本具有敬畏意义的思想体系，很快变成了一种消极、冷漠甚至是神秘的虚无主义。一种关于人的具体的生活，最终变成了一种抽象的逃避，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原子式的个体主义。
可以言说
在中国文化传统的思想体系之外，很早就存在着一种可以言说的，既有形而上思维方式，又有形而下发展体系的、整全的思维方式。
其一，关于道。《约翰福音》说“道就是上帝”（1：1）；随后又强调上帝就是爱，“充充满满地有恩典，有真理”（1：14）；并且“住在我们中间”（1：14）。在《出埃及记》里，上帝直接向人宣布了“十诫”。
这就是道的意义，是人的“使用说明书”，是人类文明得以发展的巨大的精神谱系。这样的道，不是人的自我发现和自我总结，而是上帝的话临到了人类。样的道，不是空洞的概念，不是虚无的叹息，也不是抽象的仰望，而是上帝的言说，是上帝的福音像鸽子一样降临在大地上，降临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其二，关于敬畏。一个真正具有敬畏精神的人，面对这个世界，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认识到人的有限性，认识到人的思维的边界，从而拒绝一种“致命的理性的自负”。这正是《箴言》里的智慧：“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1：7）。这也是亚里斯多德关于“形式逻辑”的原点：人首先要认识上帝，建立起与上帝有关的大前提；接着认识人，建立起与人有关的小前提；然后才能找到问题意识，进而找到答案。
认识边界
伟大的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在论述市场体系时，反复强调“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论述人的道德情操秩序时，反复强调“公正的旁观者”。以斯密从小观察到的教堂敬拜生活细节来看，他肯定是沿用了神学的思维方式，进而找到了经济学的大前提，也找到了一种谦卑的经济学方法。
后来的哈耶克反复强调的“自发秩序”，事实上也是沿着斯密的神学思维方式，将经济学关于市场的秩序问题，嫁接到了自然神论的基础上。哈耶克晚年专程去梵蒂冈会见约翰·保罗教皇，并且诚恳地说，他不过是在上帝的口袋里偶然发现了一块灿烂的马赛克。在上帝的秩序里，或许这样的工作，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人类的经济学而言，亚当·斯密和哈耶克却发现了真理。只有站在这样的思想体系的高度，我们才能读懂哈耶克毕生陈述的理念。
哈耶克总是强调两个信念：第一，任何一个个体或组织所能获得的知识量都是有限的，人类理性亦如此。第二，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采取自然科学数据式方法来控制社会、控制每个理性的经济人，既是错误的，也是无效的。
显然，在人类巨大的骄傲面前，哈耶克的提醒简直是空谷足音，他的第一个信念解释了个人行为的边界，第二个信念解释了政府行为的边界。
最大危险
关于通货膨胀，哈耶克的分析方法也是建立在对自发秩序的敬畏之上。他说，通货膨胀最大的危害是扭曲市场分散且自由的价格体系，导致所有人都对市场判断失误。没有人知道低成本的生产方式是什么，所有的资源都一窝蜂地转移到无效率的地方，经济结构因此严重扭曲。而这一系列灾难的始作俑者，正是政府基于自身骄傲的理性所超发的货币。是政府的无知和骄傲，阻挠了市场的演进。
斯密和哈耶克他们一直在坚守一个隐在的终极真理，一直把自己的思想体系控制在人所能感知到的理性边界之内，他们没有骄傲到自以为看见了真理，更没有僭越上帝的秩序。他们的思想，首先接受了“神本位”这样一种思维方式的大前提，接着对人的意义、人的行为展开了磅礴的开掘。
我们想起哈耶克的老师米塞斯，想起他那本鸿篇巨制《人的行为》，伟大的经济学家们都有着更加伟大的敬畏，沿着这种来自于上帝的敬畏，大师们终于认识了人。这当然是最古老的智慧，也是最当下的智慧。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是不认识人，是在“认识你自己”这个古老的命题上没有起步。有时候我们把人当成了天使，有时候把人当成了魔鬼。前者盛行时，地上便充满了骗子和谎言；后者盛行时，杀戮与恐惧就笼罩着大地。
作者为诗人，著名财经作家，现居北京。
刊于OC124期
齐鲁 最后编辑于 2014-04-05 19:3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