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A的那天,我风风火火的从上海飞到北京,头上套着一个硕大的有线耳机,那是2009年的夏天。几个小时的旅途奔波,带着一大包我的“宝贝”——给参加夏令营的孩子预备的手工材料,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遍布褶皱若干次被汗液浸透的运动套装,站到了领导面前。
她高兴地把我介绍给几位北京的同事,然后对着一位穿着好多口袋的裤子的大学生模样的人说:“这样吧,你去帮忙吧,看看还需要买点什么。”十分钟后,我们俩坐上出租车。半是出于礼貌,半是为了打破有点尴尬的安静,我试探性地问:同学,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呀?他含笑答道:喜欢看书。我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金属边框眼镜后那双沉静的眼睛,不像是那种为了吸引异性注意,故弄玄虚、自命不凡或者附庸风雅的人吧。我这样想,他的眼睛没有躲闪,几乎可以说很真诚。
于是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他说很喜欢看约翰·派博的书。他说起他的父母和在北京郊区的家。
“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半个月的夏令营时间呼啸而过,每天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紧急情况和各种琐事。营会的地点还因为某些原因换了一次,你或许能想象到我的狼狈。但我几乎没有时间想这些,只记得营地后面有一座翠绿的高山。每天看到它的时候,总是给我莫大的安慰。想到创造高山的那一位,如何将整个宇宙握在他的手中,这个想法总能让我从纷繁的事务中安静下来。
还有,看到那些山的时候,有时,我会想到A,也许是那次他唱的“我要向高山仰望”那首诗歌?也许是那次我们一起爬山?还是A性格里的某些品质让我莫名地和高山联系到了一起?
之后,A去了西北短宣。我则回到上海的家中。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A的短信,除了分享他的经历,他引用了一节经文,“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一贯表现“安全”的他,让我以为他是在说事工里遇到的困难和仰望神的心意。
我就回复他:“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有趣。后来他说,他去短宣时总会想起我,后来就让大家为我祷告,看是不是神为他预备的那一位。远在上海的我,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几个月后,我再次来到了北京,我开始慢慢习惯这个“热情”的同事的陪伴,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认识了他教会的会友、朋友、同学……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像我们很少单独在一起,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后来好几次提起,那时我们一起去爬香山,他还当了我们的电灯泡。所以,虽然我的闺蜜不停追问,A是不是喜欢我,但我没有感受到被“追”的威胁感。
有一天,我收到了他的电话,几句寒暄过后,他突然问我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说他本来是想当面和我说的,但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他说我不要马上回答他,我可以好好祷告想一想,然后就兀自挂上了电话。
这样,本来打算说的“不”,没有了机会出口。我想,那就祷告看看吧。
反对的理由很明显,他是北京人,我是上海人,我们又都是独生子女,离开哪个城市都会是个困难的决定。家庭的情况也很不一样,更不要说生活习惯、饮食起居的各种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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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好好对付自己,否则只能伤害他”
但随着我在北京呆着的时间越来越久,那个“不”似乎越来越难说出口。A的性格里的那种安静的力量深深地吸引着我,他甚至刻意避免和我身体上的接触,让我感受到被尊重和保护,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另一方面,带领我的姐姐也很鼓励我,我还让她帮我打听一下,什么样的姐妹适合当他的妻子,想知道自己合不合适。结果,得到的回复是“喜欢他的”。
冬天的时候,我又回到上海,这次,我发现我开始想念他。我对自己说,如果神还让我去北京的话,我就答应他吧。
那年的春天,我又来到了北京,我们终于成了男女朋友。很快,他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他说他觉得恋爱就是以婚姻为目的的,希望我可以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甜蜜的恋爱时光如飞而去,让我最常回想起的,却是那次吵架。具体的事由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我气乎乎地转身就走,心里想,我们就此结束了!他叫住了我,他看起来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疲惫,他说我走错方向了,然后伸手帮我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师傅目的地,还付了车钱。
坐上出租车,眼泪终于决堤;朦胧中,看到那个背影默默地向地铁站走去。突然有一种很大的冲动想过去抱住他,说:“对不起,我又乱发脾气了,请原谅我。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吧!”但是心里面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能再凭血气行事,除非我在神面前好好对付我里面的骄傲、自私、任性、贪爱世界,否则我只能给这个人带去更多的伤害。
我很想说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乱发脾气。但事实是,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几次,直到那天,他拿了一束花出现在了我的宿舍门口。
从书包里,他拿出了一条毛巾,然后又从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我明白过来,他是要给我洗脚,事实上是,他是用洗脚的方式向我求婚。
洗完脚,A单膝跪地,一枚戒指闪现在我的眼前,他说,这不是一枚很贵重的戒指,到婚礼的时候,我可以自己挑一个我喜欢的,但是希望我现在可以带着它,直到结婚的时候……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看着他把戒指戴在了我的中指上。然后,我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的怀抱,幸福的海洋似乎要把我淹没。而不到一个月之后,事情却又发生了非常意外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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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年轻人只有电视剧里可以看到”
就在求婚之后一周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我突然觉得肚子疼。我想,可能是吃得太油腻了吧,喝点热水应该就好了。可是就这样到了半夜还是很疼,而且我睡不着。最后,我终于打通了A的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被我的电话吵醒的,但听说我肚子痛,他马上就决定去医院看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在MH医院的急症室见到了彼此。医生正在处理一个出了车祸的年轻人,听了我的描述,就给我开了一个腹部B超。做B超的大夫在上腹部查了一会,没有查出什么,就开始检查我的下腹部。然后他说,有一些不太好的情况。最后,他告诉我,他发现我的下腹部有一个“包块”,但是需要做妇科的B超才可以进一步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B超大夫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的脑子开始疯狂地转起来,想象着各种可能。我开始哭,A一面安慰我,一面忙着给我安排B超、验血的事情。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猜他也害怕了,因为他开始抓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祷告。
妇科B超结果出来了,右侧卵巢位置长了一个直径4公分的肿瘤。
虽然还看不太清楚里面具体的结构,但这个大小的话,性质已经很容易发生转变。一旦有变化,不但卵巢可能面临坏死,生命也会发生危险,医生建议我们马上手术。
我们很难相信,几天前还在讨论什么时候结婚、要生几个孩子的我们,真的需要面对一次前途未卜的手术。这种开腹的手术很难在术前确定手术范围,如果要摘除子宫的话,如果需要切除卵巢的话,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也不敢想。
A安慰我,不管如何,他爱我,他会和我一起面对这一切。他甚至向神许愿,如果神医治了我,他答应这辈子都好好服侍神。
后来,我们又找了北京的其他几家医院,A甚至通宵去HX医院为我排队挂号。四处求医的经历是难熬的,A也有烦躁的时候,有一次他说,真想把医院炸了。我看看他的脸,似乎几天之间比以前老了很多,甚至开始有了抬头纹。每天挤在一群中年妇女中间排队,也真的是难为他了。
但最后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手术。而且,这个肿瘤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长成了7公分。
最后,我躺在了CY医院的病床上,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我慢慢地开始感恩自己可以安定下来,也似乎慢慢适应了做病人的状态。
我不再想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或是如何能尽快摆脱这个困境。
从这个时候开始,“出人意外的平安”这节经文开始在我脑海里反复地出现。弟兄姐妹们还有一些长辈也都来看望、安慰我,还带了家里做的好吃的饭菜,让我这个“北漂”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这个6人病房里还有另外5个病人,我是年轻最小的一个,年龄最大的一个阿姨已经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由一个护工照顾,意识也不是很清楚。有两个阿姨比较爱说话,很喜欢告诉我一些他们老公做的“傻事”,说男人如何靠不住,只有身体健康自己可以享受生活才是“真的”。当她们知道A其实不是我的丈夫,只是我的男朋友时,她们都说,现在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很难得,只有电视剧里可以看到。
手术前,A去走廊给我爸爸打电话,作为男朋友,他不能给我的手术签字,我的父母显然需要知道这一切。
他们交谈的细节我无从而知,我只知道,我父母决定让我回上海。CY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这样做可能是很危险的,但看我们心意已定,他们就放我们出院了。临走之前,我们还送了医生和护士福音单张和零食,谢谢他们对我们的付出。
“哥哥叫赞赞,妹妹叫美美”
A的老板亲自开车把我们送到了机场,在机场,为了让我更好地休息,A还很神奇地给我们争取到了去贵宾休息区候机的机会。
就这样,我们连夜飞到了上海。
父母和我们一开始的反应一样,不相信我真的需要手术,妈妈找了一个中西医结合方面的大夫,她说可以不手术。那天主日,我还是去了家附近的一个家庭教会,有一个姐妹是学医的,她听了我的描述,还是建议我手术。后来爸爸托人找了一个比较权威的大夫,他说可以采取剥除肿瘤的办法,尽量保留我的卵巢和子宫,现在想起来真的是神的预备。
在这个期间,A只要一有时间就来上海看望我,陪伴我。有一次,他连我都没告诉,就和我爸爸联络好了,突然抱着一捧花出现在了我的家门口。他知道作为父亲,其实是最难过的,所以好几次安慰我父亲,并向他“保证”,不管情况如何,他会照顾好我的。
其实我和A开始交往时,他们很不赞成。他们希望我留在上海,找一个好工作,“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事到如今,在生死的考验前,他们开始希望我可以和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共度一生。
爸爸给A发短信,说,谢谢A,在这样的时候,给了他勇气和盼望。
手术很成功,但是为了确保剔除干净,用了开腹的手术,所以我的身体很虚弱,体重也掉了很多。因为病理切片显示,有向恶性转化的迹象,医生决定化疗以免复发。
我的小姨是护士,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她冒了很大的风险,把我接到她自己的家里给我化疗。所以整个过程我只有一点点难受,但和大多数化疗病人比要幸福得多。每天有亲人的陪伴和照顾,吃家里的可口饭菜,还看了好几本宣教士的传记。
A又来到上海,为了鼓励我,也为了安慰我的父母,A要和我一起去领结婚证,要和我拍婚纱照。眼看着头发一点点地掉下来,抵抗力越来越差,这些计划终于没有成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众弟兄姊妹的祷告,也许是神格外的恩典,我心里的确很平静。我给自己买了好多头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成为A美丽的新娘。
又是一年春天,我终于又来到了北京,为了更好地照顾我,A把我接到了他父母的家中。A的妈妈是信主多年的姊妹,一点也没有嫌弃我这个还没过门就各种麻烦不断、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抱上孙子的媳妇,每天做好吃的饭招待我,还鼓励安慰我。A的爸爸也是特别善良的长辈,每个星期给我零花钱,还每天买好多水果零食回来,自己不吃让我吃。
印象很深刻的是,A的爷爷有一天拿了很大一袋子的排骨过来,说了一句让你妈做着吃,就又出去了。每次想到这些家人淳朴的爱,我就很感动,也觉得自己很不配。A是家里的独子,从小没让父母操过心,从小和妈妈一起信主,甚至没谈过恋爱,而我却是经历了那么多混乱的生活和情感才跌跌撞撞跨入信仰之门,如今又罪有应得地疾病缠身。我和A说,我配不上他。A说,他和我一样,是个罪人。他说,我们结婚吧。
我的头发还是稀稀疏疏长长短短,仍然形容憔悴,但突然,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就这样,在我们牵手整整两年之后,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牧师问我们,你们是否愿意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我们说,是的,我们愿意。
我们结婚大约两个月以后,A带我去医院复查。医生看了我的病例,觉得很意外,又问了我手术和治疗的情况,然后对他旁边的实习大夫说:“你看,这是特别好的情况,现在右卵巢完全恢复功能了,大小也和左侧差不多了。”我们听了都非常惊喜,这个时候,A又问大夫,那这样的话,可以怀孕吗?大夫说可以,马上要,怀孕还好呢,可以降低复发的风险。
就这样,我们结婚四个月后怀上了老大。现在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哥哥叫赞赞,妹妹叫美美。有一次我们接待学生来家里吃饭,后来有一个学生和我们的一个同工说,看见我们家,就看见了一个完美的家庭的样子。我想,主的恩典真的是诉说不尽。
转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