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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灰打在身上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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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灰打在身上有多疼?

我和妻子结婚三十年,过年从来都是在一起,但今年春节,却不得不分开过了。

前些天,妻子听说父母感染新冠病毒,很是担心。因为父母已是八十高龄了,而大哥又有心脏病。情急之下,几乎没有上过高速的她,驱车数千里,一口气开回内蒙老家。

没有办法,只有我带孩子们一起过年了,不得不为许许多多从未考虑过的生活细节操心。

妻子到家后,给我打来电话,说父母身体恢复得很好,大哥身体也不错,让我放心。前天上午,从外地回家的儿子问我,新冠死了这么人,咱们家的亲戚有没有因新冠去世的?

我想了想,虽然我听到许多不幸的消息,而且连续写了多篇关于新冠死亡的思考,但在我和妻子两边的亲属中,确实都很平安。

我对儿子说,死亡抽象而具体。从新闻上看,死亡只是一个个抽象的数字,但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每一个死亡都是难以承受的痛。

前天中午吃饭时,忽然接到妻子电话。接通电话后,那边是泣不成声:“大哥没了!”

真的是太突然了!

上周五,儿子在和妈妈视频通话的时候,还和大舅聊了几句,看到他面色红润,精神很好。哪里想到,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大哥心脏不好,曾来我们这里住院治疗。当时恢复得不错,回去也很少犯过。然而前不久,大哥忽然又觉得心脏难受,在当地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出院后一直很好。虽然也感染病毒,但恢复得很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妻子在电话中告诉我,当天上午,有个亲戚去串门,大哥高高兴兴出来迎接,没想到上楼刚走到门口,便倒在地上。

妻子和大哥感情很好。结婚后,她常给我讲小时候大哥带她出去玩的趣事。有一次,大哥领着她和小妹去河边逮鱼。忙活半天,一条鱼也没有逮着。回来时从街上走过,大哥不好意思,一个人讪讪地走在前面,两个妹妹不知害羞,搬着渔具和水盆骄傲地跟在后面。

大哥性格温厚,却命运多舛。他曾是当地一家国企的领导,改制后下岗,在一个粮油公司当保管员。他有过失败的婚姻,一直盼着儿子早点成家,费了很大气力给儿子买了新房,但儿子一直处对象,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因为他心脏病很严重,我劝他别上班了,办个病休好好休息。但他却呵呵笑着说,曾咨询过相关政策,办病休太难了,除非癌症之类的绝症。不费那个心了,再坚持几年就退休了。

大哥长期上夜班,还像搬运工一样装车卸车,对他脆弱的心脏来说,实在是不堪重负。昨天晚上和妻子通电话,她依然带着哭腔,但平静了一些。她说当地教会的牧师长老已经过来探望,商议相关事宜。教会的关心,让妻子得到不少安慰,但最让她安慰的是,她相信大哥已经得救,她知道他去了哪里。

若没有天上的国度,生命岂不是一场虚空,又有什么指望呢?

多年前,妻子就给大哥传道,大哥也受了洗,但他聚会不多。前些天住院时,妻子每天和他视频,带着他一起祷告,当地的弟兄姐妹也上门探望,对他生命的长进有很大帮助。

现在最担心的是两位老人。岳母的悲伤自不必说,却不得不在身体不好的岳父面前强作欢颜。因为一直到现在,岳父不知道儿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知老人,让一家人颇费踌躇。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每一分钟,都会有许多人离开这个世界,人们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为什么一粒灰落在自家头上,会感到这样的痛?

在自己的亲人身上,有着撕不开扯不断的情感和回忆。当一个人亲人离开,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也坍塌了一部分。

这样痛苦,没有关系的人感受不到。太多时候,我们只知道自己的痛苦,难以感受到他人的痛苦。

痛吾痛以及人之痛。人和人之间,其实最缺乏的就是怜悯和同情。

十六世纪英国大瘟疫时,伦敦主教多恩在其著名的诗《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中写到,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怜悯和同情是人类最宝贵的情感,是胜过瘟疫和死亡的最重要力量。

中国作家余华说,当他人的疼痛成为我自己的疼痛,我才会真正领悟到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写作。

余华在《活着》的前言中写到,我在这本书写下中国的疼痛之时,也写下了自己的疼痛。因为中国的疼痛,也是我个人的疼痛。

在这场灾难中,我们所有人岂不都是一个整体吗?若有一个人受苦,所有的人就一同受苦,若有一个人死亡,每个人都会遭受损失。

我们期待着中国也会有一部写疫情之痛的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仅有全局的调查是不够的,若没有怜悯和同情,若没有把许许多多痛失亲人的疼痛当成个人的疼痛,没有把这个国家的疼痛当成自己的疼痛,断不能写出这一部能够禁得起审视因而能流传下去的书。


文章来源:刘树鹏  通向远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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