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友谊,不再陌生——读《绿山墙的安妮》
小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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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绿山墙的安妮》(Anne Of Green Gables)是部甜蜜的少女成长小说,可是在我们家,小到五岁的小儿子,大到年过六旬的奶奶,人人都爱听这个故事。我们听的,是一个许多年前改编过的版本。最被我们津津乐道的是,故事中玛丽拉和马修兄妹俩对安妮充满爱却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然而在我心中,也深深惊异和羡慕安妮与黛安娜的友谊。
身为孤女的安妮,11岁刚被玛丽拉和马修收养时,无比渴望有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她紧张局促地与邻家年龄相仿的黛安娜相见,第一次见面就庄严地起誓,约定要成为永远的知心朋友。她们在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美丽的大自然中尽情玩耍和想象,在同样有着许多八卦和少女情怀的学校中感受喜悦和烦恼。她们经历过被严厉的黛安娜妈妈拆散的悲伤,经历过安妮独自考皇后学院时的分离,安妮一如既往地赞美、仰慕和喜爱黛安娜,黛安娜始终如初地欣赏、成全和陪伴安妮。
这样的友谊,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开始取笑弱势的同学,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算是霸凌。再大些,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常常免不了嫉妒和竞争,除非外在“条件”有很大区别。我伤害过别人,别人也伤害过我,所谓的朋友,各有各的心思,交换着一些试探性的消息,心却是小心包裹起来的。
我对友谊,冷冷地把门关上。直到有一天,我成了新造的人。那天晚上,我不仅对天上的父亲把心打开,也对周围第一次见面的人们打开。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份卸下防备、敞开心扉的轻松和温暖,尽管我并不了解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现在想来,因为有共同的敬畏,因为确信自己是被爱的,我相信友谊更可以经得住人性诡诈和世事变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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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更了解安妮和黛安娜的友谊,我阅读了完整版的《绿山墙的安妮》,惊喜地发现,原来书中还有那么多的宝藏!我所听到的版本,几乎没有提及安妮生活的道德环境,那些深深影响和爱着安妮的人们的真实身份,他们所相信的,以及安妮和黛安娜共同参加的活动,在改编版中被隐去或改名。很有可能,正是这些隐藏的信息,解释和支持了这份让我感到陌生的友谊。
正因如此,安妮看到黛安娜美丽新潮的装束时,心里虽为自己单调朴素的服装难过,却毫不嫉妒,想象自己也穿戴漂亮就快乐起来。而黛安娜,陪伴安妮经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在音乐会前费尽心思为安妮梳妆打扮时,承认自己是个矮胖个儿,非常羡慕姿态迷人的安妮,也同样毫无妒意。
这份珍贵的友谊并非来自完美的人性。安妮曾粗鲁地对待长辈,对嘲笑自己的男生大发脾气,好些年不肯饶恕。安妮颇有些虚荣浮夸,喜爱竞争,但同时她有一颗坦荡的赤子之心,无比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努力上进。当安妮发现她对多年来一直轻视和嘲讽自己的乔西也能由衷祝福时,她为自己的成长喜悦。
安妮曾经想象,黛安娜得了天花,自己为了照顾黛安娜也染上天花,不幸去世。安妮为这个想象的故事感动落泪,也讲给黛安娜听。这些看似孩子气的故事,让我不禁莞尔,心却被深深触动。谁不渴望舍己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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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和黛安娜,让我想起大卫和约拿单。约拿单身为扫罗的儿子,和大卫也是初相识便结盟。在扫罗对大卫的嫉恨追杀中,约拿单探听风声,协助大卫逃亡,哪怕扫罗已警告过他,这份友谊会使他失去将来的王位。约拿单曾将自己的战衣、刀、弓、腰带送与大卫,甚至甘愿将王位拱手相让。约拿单后来与扫罗一起战死疆场,大卫成为国王之后,也信守承诺善待约拿单的子孙。有意思的是,在关于约拿单和大卫的记载中,多次提到“结盟”和“起誓”(参《撒母耳记下》18-20章)。纵使二人当时都是众人敬仰、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仍然需要一位看不见的更高权威的见证和盟约的坚固。
也许人和人之间的友谊之船,只有当共同的敬畏成为灵魂的锚,才有可能胜过自私本性的腥风血雨和死亡命运的恐惧毒钩,在堕落的世界中,不仅不会说翻就翻,反而可以驶出可歌可泣、发人深省的人生之旅。
梁实秋在《谈友谊》中提到大卫和约拿单,他说“怕也只是传说中的美谈吧”,似乎美好到无法企及,却也难掩羡慕之情。因此虽然富兰克林说,“有三个朋友是最忠实可靠的——老妻、老狗和现款”,虽然亚里士多德说,“我的朋友们啊!世界上根本没有朋友”,梁实秋仍然写到“世界里还是有朋友的,却要像沙里淘金而且还需要长时间地洗练”。美好且坚定的友谊既如此稀少又如此令人向往,我想,安妮和黛安娜,如同大卫和约拿单,也许可以给我们一些思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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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中国古人也曾“拜天地”或是“拜把子”,在一位更高的神明面前立约。某种程度上,承认了人本身的不可信赖,也承认了对美好和永恒的渴望。盟约对于如今的我们,在商业活动中司空见惯,在感情生活中却渐渐淡出。一纸婚约尚且让人望而却步或嗤之以鼻,何况友谊呢?
可是,在一些景点,我常见到刻有名字的“情人锁”,孩子们之间,也流行戴“友谊手链”,在两颗渴慕的心之间,实在渴望永恒的爱与接纳,渴望被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臂上如戳记(参《雅歌》8:6)。只是这样的爱与接纳,只有当一个人确信并连接到永恒爱的源头时,才能够给予,否则盟约只能止步于仪式,是人无力坚守的,带来的常是怀疑与失望。
幸运的是,真理的光可以驱散怀疑与失望的迷雾,照亮那一条通往真正美好友谊的窄路。
不知不觉间,曾经认为不可能有真朋友的我,如今竟也有了三两个陪我经历暴风雨和幽暗谷的挚友。我们有共同的敬畏,虽不曾像安妮和黛安娜那样面对面地山盟海誓,细想来却都在文字中表达过永恒不变的情谊。
摘自《举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