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秋天,初为人母的我,抱着经过九死一生而分娩的粉嫩的男婴,激动地哭了出来。我不知道做母亲的感觉是那么美好、那么甜蜜。的确,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包围着。记得我和我儿子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妇产科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了,大家差不多都熟睡了,我仍没有睡意。婴儿床就放在我的身边,孩子的呼吸均匀而美丽。在那个夜晚,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心里却激动无比地看着这个属于我的男孩—我知道他有一天,会叫我“妈妈”,他的叫声一定清脆悦耳,带着甜甜的奶香。那个舞动着秋风的晚上,我就那样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护着这个属于我的孩子。我不想睡觉,也不敢睡觉,我怕睡梦中谁把我的孩子偷了去,我怕谁把我的孩子掉了包,换成别人家的孩子。那可是我十月怀胎,在产床上竭力与疼痛厮杀,英勇奋战收获的宝贝的生命啊!
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一夜、两夜过去了,我仍不敢睡觉,确切地说,是我压根就睡不着,我的睡眠系统出了故障(几年后我才知道自己得的是产后抑郁症)。我对孩子的呵护穿透了许多个白昼和夜晚,我的身心灵都烦躁不安,对夜的恐惧让我的心坠入到一种深深的黑暗之中,我成了一个活在黑夜中的不眠人。是的,我想给孩子平安,可我自己却没有平安。我好羡慕那些拥有睡眠的人。我发现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最孤独的人。我的灵魂如风扯着我,走到阳台上,我成了夜晚不能安息的精灵。我仰起头,看着浩瀚的星空,我成了为数不多的夜晚数点星星的人。黑夜中,我的思想异常活跃,我站在阳台上,心想:一个小鸟的飞翔和一片落叶的飞翔,姿态一样吗?我此时跳下阳台,岂不成了一个飞翔的大鸟,我飞翔的弧线滑落于地,岂不成了一个矗立着的感叹号。感叹什么呢?感叹人生的虚空,感叹人的无能与无奈?黑夜中,我煽动起思想的翅膀,准备把自己塑造成一只飞翔的大鸟时,突然感到一种从后面来的力量,把我拥抱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孩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没有做成大鸟,但一种死亡的力量仍在牵制着我,诱惑着我,鼓励着我,让我去走自杀的路(按常人的思维,我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我有一份许多人羡慕的工作,有一个深爱我的丈夫,有可供自己栖身的房屋,又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我囊括了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幸福)。当我端起饭碗时,死亡的声音亲切地对我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当我瞪大两眼,望着天花板时,死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的日子不多了,你整夜不睡觉,一定会死的,不如早死。在一家人的梦乡中,我又走下了床,黑夜中,我想找些事干。我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厨房,于是我看到了那把刀。拿到那把刀的时候,我的心里很甜蜜,我感觉自己很勇敢,我甚至有些崇拜自己了。这个时候,我的思想又飞扬起来了:我的朋友们谁也不会想到我有这样一个美丽的结局,我好伟大呀!我想到了屈原,想到了一个个自杀的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倏忽,我又想到:我的朋友会为我的死伤心吗?他们会不会开会悼念我,他们会不会很快就忘记了我,会不会有一两个人永远记着我,想着我。如果是这样,就够了,就让我的青春风采永远定格在他们的记忆中吧。我做不成大鸟,就做流血的勇士吧!外面的秋风刮得很急,好像是催促我往下走的锣鼓。我手中的刀开始向左手腕挪近,一厘米、一厘米,就在刀锋要接触手腕的一刹那,又是从后面来的那股力量把我抱住了,那个温柔又有力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要去死!”我的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我哭了,天啊,生又不能生,死又死不了,我可怎么办?!
重新躺在床上,心里仍没有平安,仍无法入睡,我总想到是身体中掌管睡眠的零件坏了。以后的夜晚更加恐怖,耳边总有死亡的声音在缠绕,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在屋子里游荡的白色的骷髅,常常惊得我一身的冷汗。我早就相信鬼神之说,上小学时就通读过《圣经》,知道耶和华创造天地,知道以色列是神的子民,也知道犹大卖主,耶稣钉十字架。但那些都与我无关,我和耶稣不是势不两立,而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即便我参加过聚会,我和基督徒们一起祷告过。
事实上,我少年时参加基督徒的聚会,只是感觉到好玩,看讲道人红光满面地讲着,讲的一些事还蛮有意思;听讲道人说错话的时候,又止不住地乐。心想:我要讲道,肯定比他强得多。我外婆是基督徒,小时候在外婆家住,总能接触到一些基督徒。但这些基督徒水平太低,连《圣经》都没读过,她们把《圣经》中《使徒行传》一章八节的“和撒玛利亚”说成“火烧玛丽亚”。一次,几个基督徒姊妹小组聚会时,我说我读过《圣经》。她们不信,一个不信主的人能读《圣经》吗?何况我还是一个学生。于是,我就在她们的聚会中,大讲特讲,把伊甸园里亚当、夏娃和神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的,还把我的一些想像加了进去,效果简直好极了,这从她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她们一个个张大嘴巴,圆睁着眼睛,听得投入极了。那个晚上,我讲了很多……夜深了,她们才恋恋不舍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一个个说着赞美我的话:“你讲得真好。”“你比这儿的牧师讲得都好。”其中,一个被我唤作表嫂子的说了一句话,“你这么小就有恁好的口才,长大做个传道人该多好啊!”—想不到,这一句话改变了我的命运。不!是耶稣早就定好了我的命运,我注定是天上的人,是信耶稣的人—但那时,我听到这句话后,忙客气地说,“不不,不,我才做不了传道人呢。”事实上,心里却在骄傲地说,我有好大的志气,我要干有意义的事,我才不做无聊的传道人呢,天天和一堆没有文化的老太太在一起。
箴言十六章33节:“签放在怀里,定事由耶和华。”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真的定不了自己的脚步,我的智慧、知识,我的亲人、朋友都帮不了我,我真的觉得除了死没有任何的办法,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记得是一个雨夜,天上仍旧刮着碎微的风。我的一个从农村来的亲属说,“要不,信耶稣,试试?”我说,“信耶稣能行吗?我这儿还有《圣经》呢。”但我不信耶稣能解决我的睡眠问题,更不会相信他能驱逐我心中的恐惧。后来,我们认识了一个姓郭的基督徒阿姨,她的头发银白闪亮,目光炯炯有神。无奈中,我抱着一线希望,接受了她为我做的爱心祷告。她说:“谢谢十字架上担当我们罪的主耶稣基督……主耶稣啊,你赐给这个孩子平安,除去她的惧怕,让她躺在你的怀里,进入你的安息。”
我的丈夫后来对我说,阿姨祷告错了,“安息”是对死了的人说的,应该祷告说进入主赐的平安。为着那个“安息”,他不舒服了好几天,总怕我真的进入世人所谓的“安息”。我们那时都不知道《圣经》中所说的安息,就是进入平安的意思。郭姨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时,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平静极了,舒服极了,感到一切都是平安的,美好的,我有了睡意。我说:“阿姨,不要把你的手挪开,我想享受平安。”郭姨一下抱住了我。过了一会儿,她把我放下,我就躺下睡着了……醒来时,郭姨还在我的身边坐着。她和我说信耶稣的事,表情很严肃,而我有口无心地答应了。但心里却说:你为我祷告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让我亲自信,我还这么年轻?
当天晚上,又是一夜未眠,身体像被猛然间通了电,一个颤抖,又一个颤抖。好不容易盼到黎明,却又再次陷入对黑夜的恐惧。次日,郭姨又来到家里看望我。她给我讲耶稣的降生、耶稣的死、耶稣的复活、升天和再来。她给我唱很好听的诗歌,还教我唱。她的头一晃一晃的,声音脆亮。说真的,看着她灿烂如花的微笑,看着她生机勃勃的每一根白发,我都从心底里感到羡慕: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健康,一个生命为什么可以这么富有激情?
再次日,郭姨来时,给我谈到了罪的问题。我迷茫了,心说自己又没有杀人放火,还蛮有爱心、同情心,乐意帮助人,何来的罪?郭姨告诉我圣经把众人都圈在罪里,你自己认为无罪,可神看你有罪。是的,神的标准和人的标准不一样,世上所谓“好人”的参照物是坏人;而神的参照是上帝定的律法,而律法的功用就是叫人知罪。郭姨一遍遍地强调:信耶稣必须先认罪,承认自己是个罪人。因为耶稣在十字架上是替罪人死,神不听罪人的祷告。我刚硬的心在慢慢消化。
就在我的心如水煮一般,咕咕冒泡,要不要认罪时,我的另一位信耶稣的亲戚(现在进入了东方闪电)来到家里,以占卜的方式,翻一下《圣经》,翻到的地方如果写着什么罪,那就是我犯的罪;又以审判的口气让我来到她的面前,跪下认罪!我很抵触这种认罪方式,自己平时都看不惯她的做派,怎么信耶稣也绕不过她,还要向她认罪?这个耶稣还是不要信了。当天晚上,我的心里备受煎熬,漫漫黑夜把我拖入了无边无际的惆怅之中。
而郭姨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涌流出极大的喜乐和平安,那时我甚至想,郭姨要长住在我家就好了。那天,郭姨又和我谈到了罪,我的心里仍有一种拦阻,当知道“认罪”是信耶稣跨不过的一个重要程序时,只能缴械投降了。我问道:“怎么认罪?是不是跪下,给人认罪。”郭姨说:“单单地给主认罪,人算什么呢,不过是罪人。”倏地,我觉得这个耶稣好了不起,这么平易近人,这么人性化的认罪方式。我又问郭姨哪些是罪,郭姨就把圣经中罪的定义告诉了我。于是,我决定当晚要完成这个认罪的大工程。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真的是罪人吗?我的那些罪有多少人没犯过啊!这是不是耶稣故意找茬呢,信耶稣竟然这么难啊!就在当天晚上,突然有声音临到我,“你就是个罪人,你就是个罪人!”我恐怖极了!好像一部舞台剧拉开序幕,接着,自己所犯的罪一幕幕显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瞬间消化如蜡,生命深处的那种高傲,那种悖逆一如耶利哥的城墙轰然倒塌。我的罪啊,偶像面前的、人面前的、白天的、夜晚的、外在的、心里的……原来我真是个堕落的罪人。有时,自己还把污秽的罪披上一件美丽的外衣加以装扮,在街市上宣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的神啊,你能饶恕我吗?
一块坚冰被神击碎的时候,真的觉得春天来了,认罪的时刻心里充满了安慰,充满了感恩。这个时刻,自己不再疑惑耶稣基督救人的十字架,觉得自己离那个十字架越来越近。
接下来的几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认罪,我的罪真多啊,足足认了几天几夜,我相信还有一些隐而为显的罪,等待我觉察到了再去认。
后来,教会里的弟兄姐妹不断地来看我,为我祷告,还在我的家里聚会。听道中我总是羞愧地低着头,不敢抬头望天,我相信传道人所说的圣洁的神就坐在天上,威严地坐在天上看着我—这个何等败坏的人。我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个罪人,认定主耶稣就是为我的罪死了,他为了我成为被杀的羔羊,成了普天下罪人的赎罪祭和挽回祭。
孩子满月后我就出去聚会,听到的第一场道是讲解“公祷辞”的。马太福音6章9-13节“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聚会时十几个人都以欣喜的目光看着我,说着鼓励的话,可能我是聚会点里唯一的青年人。罗马书10:10节:“因为人心里相信,就可以称义;口里承认,就可以得救。”我从心里相信,从口里喊出“救主耶稣”,我相信我已经得救了,成了神的儿女,将来会进入神永恒的国度里。
当然,在那些日子,我更关注的是我的睡眠问题。一次次的聚会,一次次的祈求、祷告,我知道我没有其它的办法,只有跟定耶稣。虽然神并没有一下子拿掉我的失眠症,但我不再恐惧,心里反有一种说不出的喜乐和平安。
接受主耶稣一个多月后,感谢为我死为我复活的主(罗马书4:25节:“耶稣被交给人,是为我们的过犯;复活,是为叫我们称义。”),彻底医治了我的失眠症,我彻底信服了这位救主。那个秋天,是我起死回生的秋天;那个秋天我没有和耶稣擦肩而过;那个秋天,耶稣充满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便投靠在他永恒的爱里。
这年,中原地区干冬,可耶稣基督赐给的活水却在我的生命中漫溢着,我被神的爱滋养、湿润。几个月前被仇敌撒但蹂躏得干瘪而不成样子的女子,渐渐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弟兄姐妹暗暗惊叹,一同将荣耀归给主!刚信主的信徒总是热心的,一周跑几个地方聚会,听道认真且敬畏,小脸仰得像朵向日葵,唯恐漏掉了讲道人口中的某句话。感觉神的话好极了,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一次聚会时,信主没多少天的我,突然被感动,在神仆讲道前公开做了只有几句话的祷告(代祷)。那是圣灵的感动,那是我生命中的突破。
再后来,教会里的一位讲道人叔叔突然对我说,“明天一个同工会,你也去参加吧。”我大为诧异,问:“什么是同工?”他说:“同工就是为主做工的人,和主同工的。”我心里顿时荡起一股暖流,我真的是受宠若惊了,立即答道:“好,我愿意作同工!”记得那天我是飘飘然地回的家,我高兴地给丈夫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我作同工了,我是同工了。”
然而,跟从耶稣的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同工”也并不是被神天天惯着,“祈求,就必得着!”次年的春天,我的失眠症又犯了,几天睡不好觉,我下意识地恐慌了,只能祷告神,可神并没有医治我。我心里犯嘀咕:难道这个神不灵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神,上一次的医治只是巧合?同时,我的胃部也颇感不适。于是我来到了本市的中医院,我熟识的一位老中医为我把脉开方,还嘱咐我,我得的是胃炎,十几副中药方可痊愈,要按时吃药。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是白天看医生的画面,只是医生的对面坐了一个男子,看不清面孔。我拿着药方离开时,心里思忖:这药能治我的病吗?为了保险起见,我转身对医生说能不能再给添一些药?医生对面的男子忽然很大声地说了一句话:“再添两种药。”梦醒了。
第二天,我来到曾为我按手祷告的郭姨家,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失眠症又犯了,胃也不好。然后又说了那个梦。郭姨定睛地看着我,说,“这一段你不常聚会了,你远离神了!”
主借着一个梦把我叫醒了。是的,省察自己确实远离了神。
当天晚上,我参加了聚会。当夜一觉睡到天明,胃病也好了。我气忿忿地把几副中药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诗篇34篇8节说:“你们要尝尝主恩的滋味,便知道他是美善,投靠他的人有福了!”
这些年来,我实实在在地经历到我所信,所投靠的神是赦罪的神,是医治的神,是借着圣灵保惠师引导我进窄门、走十字架道路的神!他是圣洁、公义、慈爱又信实的神,他以永运不离弃的爱来爱着我,以慈绳爱索来牵引着我。其间虽有世界的诱惑、罪的缠绕,也有软弱、灰心和失败,可在我认罪、并且彻底悔改后,他仍然怀揣我,眷顾我,使用我,他的爱是何等的长阔高深!
约翰福音14:6节:“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主耶稣基督,我的良人,我的救主,我愿意一生跟随你,传扬你!
以琳 《生命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