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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原生家庭最深的痛苦,我终于饶恕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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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原生家庭最深的痛苦,我终于饶恕了父亲
范学德

01.绝不求饶
很久很久以前,我七八岁时,有一次,我和哥哥与邻居家的孩子打了一架,那家孩子就告上了家门。正赶上我父亲休假在家,父亲就大喊我们回家。我二哥有先见之明,一听到这喊声赶紧就跑了,我没敢逃,但回家的步伐有点猥琐,像怕死鬼上刑场似的,两条小腿直发颤。

我一进家门,父亲随手就把门关上了,还插上了插销,这样邻居就不能干扰我家内政了。然后,父亲随手拿起了笤帚把子,正式开打。父亲打我们是很极简主义的,省却了审讯那些麻烦步骤,连我们是主动挑衅还是正当防卫也不问,挥起笤帚把子就打,一边打一边喊:“我看你还再敢不敢再和人家打架了!你干什么不好啊,你去打架!你这书白念了,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叫你打,我叫你打,看我揍不揍死你!”

打得很给力,打击点也非常准确,几下子后我就“嗷、嗷”地大哭了。这令老人家格外恼火,他不喜欢看见我哭时的“那个熊德性”。于是下手愈发狠了,还说: “我叫你嚎! 我叫你嚎!你还委屈啦!”“不许哭!你再哭,你再哭我就打死你!”

比起疼,我更怕死,就不哭了。尽管父亲不许我哭,但准许我认错,可那次我觉得自己没错,我极少跟别人打架,那次是被迫还手。问都不问就打我,我不服!

我知道父亲在等待我求饶,再三地求绕,但我就是不说,心想,你就打我吧。妈妈劝过我爸爸后又来劝我,说:“孩子,你怎那么傻呢?看把你爸气的,你还不赶快给你爸赔个不是。”

偏不!

我咬紧了嘴唇,直到我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但还是不求饶。父亲的火就更大了,更往死里打我, 最后妈妈火了,要跟我爸拼命,这场打才结束。

这是我对父亲第一次说:“No!”嘴上虽然没敢说,但在心里说了。是的,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根本无法制止父亲的暴力,但我可以不求饶。现在想起来,大概就是这一点,保持了我的自尊,没有让暴力摧残我的人格尊严。

02.我放弃了这个梦想
到我懂事了以后,我对父亲的主要意见不是他打过我,其实我很少挨打,而是他太偏心了, 这是父亲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坏印象,也是父亲对我最大的伤害。

我们哥兄弟四人,我排行老三,父亲偏的是我大哥和我老弟,我和我二哥在父亲的眼中简直就是多余的。

拿一件小事来说吧,父亲是山东人,爱吃烙饼。他在外地工作,一般一个季度回家一次,休息个三五天。这时,母亲就会为他烙饼,一般就一张,那时候辽宁一个月一人就三斤白面,我和弟弟都是农村户口,连那三斤面也没有。

妈妈烙饼的香味对我就已经是很强烈的刺激了。没想到,饼烙好了,放在盘子里端到了饭桌上,父亲撕一块给大哥,再撕一块给老弟,然后,分饼的动作就结束了。我馋得大概快流口水了,但没有我的份,也没有我二哥的。现在想想,我没刺激出神经病,应该感觉幸福。

那是好多年间我的一个梦,盼父亲能像疼大哥和弟弟一样疼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在父亲面前撒娇,大概十多岁的时候,我知道这纯属做梦,于是,放弃了。

放弃了梦想的确痛苦,但远比怀抱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好多了,当我对自己一直渴望得到但却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不在乎了,那么,那个东西就不会继续伤害我了。我想,这是我在对父亲说No(不)时跨出的第二大步,我不稀罕那一份爱了。

当然,当年没有想得这么明白,但想法已经明确了。我不稀罕!

03.用死抗争
父亲最后一次打我是在1969年秋,那年我14岁,上初二。有天晚上,忘记因为什么事了,下午放学很晚了,晚上又到同学家商量事,就和另外两个男生一道在他家躺下了。大概十点半,哥哥找到了我,说家里不知道我去哪里了,很担心,爸爸非常生气。我知道,被打是逃不了的。

走到我们大院的入口,就在公共厕所旁边,父亲一见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地打了我两个大耳光子,左右各一个,很平等。立即,被姐姐和哥哥拦住了。

回到家中,父亲还骂我,说你小子有能耐了,晚上还不回来了。又要打我,但都被拦住了。

其实这次是我错了,但由于以前的种种,我很生气,我冷冷地看着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心想,你除了打我骂我还能干什么?当时是否眼球向上翻了,估计没有,那是个技术活,没练过。

被骂了半天后,我说要出去上厕所,就出门了,大姐和二姐立即跟出去了。方便了之后,我站在墙角,气得一再打嗝,姐姐们一再劝我说:“三弟,你说话啊!你哭吧!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浑身发颤,突然,一口腥气涌了上来,我吐血了。然后大哭,我一再地说:“姐,我不想活了!”

姐姐劝了我好一阵子,但那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我不想活了!”

回到家里,父亲还骂。但姐姐说:“爸,学德刚才都吐血了。”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孩子啊,你气性咋这么大啊?”我流着泪说:“妈,我不想活了。”

父亲知道我从小就犟,气性大。这次他害怕了,他怕我真的想不开了会去寻短见。说了“打你一巴掌你就至于这样“后,他就不说话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死抗争。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打过我。

那年我14岁,我以最下策——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几口血,就是我献给自己成人礼的礼物。

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了。

多年后才明白,维系一个人的尊严是多么的不易,有时,甚至要以死为代价。不过反过来说,如果自己的尊严一再被践踏,那我还是作为一个人在活着吗?

04.走我自己的路

1972年年底,17岁的我还乡当了农民。后来又当了生产队长、镇党委宣传委员,丹东共产主义大学政治系教师,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个三儿子还算有出息,父亲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父亲对我最好的地方,就是允许我看书。尽管我是农民了,但只要我看书,父亲就从来不反对,顶多说两句,干一天活了,少看两眼吧。父亲是一个大老粗,不识字,他尊重文化。只要他看到我在看书,哪怕家里有什么活,他都不叫我干,只要他一个人能干,他就干了。

1978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们那一代青年人终于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我告诉父母,我要考大学。父亲说:“我是看透了,你要是不上个大学,怎么也不甘心。”父亲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市里也要提拔我到市委工作。但我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上大学。

一看我铁了心要考大学。父亲也不说什么了。我复习的时候,他不让侄儿们打扰我,老是说,你三叔正在看书哪。有时,他会走到我面前说:“孩子,歇一会吧,别累坏了身子。”

我如愿考上了吉林大学哲学系。父亲蛮自豪的,因为那一年整个县里才有三个人考上了吉林大学这个重点大学。重点大学这几个字,爸爸并不太明白,但听说比辽宁大学还厉害,父亲就挺高兴的了。

有人来说亲了,希望我与他们的女儿谈恋爱。这事他们跟我爸爸说了。父亲问我怎么样,我摇头,不。我说我现在就想好好读书,不考虑这事。父亲说,那就割把草撂在那呗。(父亲的家乡话,意思是先确立关系再慢慢说)我继续摇头,还是说一个字:“不!”

05. 说出内心最深的痛苦

1984年春节前, 我从沈阳探亲赶回了凤城老家,刚吃完饭,我把一千多元钱交给了父亲,那都是我一年多来省吃简用省下的,我的工资当时就五十多元。我说:“爸、妈,这是儿子给你们二老的零花钱,你们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

父亲高兴地收下了钱,但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把几百元给了二哥家一百,弟弟家二百。

我看了很不高兴,就说:“爸,这钱是我给你和我妈的,你给他们干什么啊?

父亲也发脾气了,说:“你给我的,我愿给谁就给谁!”

看到父亲发火了,我哭着说,爸,你怎么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你三儿子呢?你要是不需要这些钱, 你退给我嘛,你为什么给他们呢?你从来就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日子过得有多难,在家的哥哥弟弟哪个过得不比我好!他们吃的穿的哪个不比我强!为了让你们二老手头充裕点, 我在食堂都舍不得买两个菜吃。两毛八一碗的土豆炖肉,我怎么也没舍得买第二碗,就是为了给你们攒点钱。我这一身的衣服还是上大学时徐志诚送给我的。平时我除了买书外, 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将近一半的工资都攒下给你了,可你心里怎么从来就没有我呢……

爸爸显然不知道情况,他愣住了。我转身就出了家门。我真想离开家, 再也不回来了。但一想到母亲重病在身,我这一走,家里这个年可怎么过呵。

我跑到前院二哥的家中,无声地流泪。

正当哥哥和嫂子劝我别哭了的时候,父亲来了。他说:“孩子,你别生气了,是爸错了。孩子, 你要是今天不说,  爸哪知道你这些钱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孩子,别气了,爸这一辈子没向别人服过软,没跟别人说过小话, 儿子,你就别生爸的气了。”

我流着泪对父亲说:“爸,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对我的伤害有多深。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父亲满脸歉意地看着儿子。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对我发火, 也是父亲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女道歉。

几天后,父亲跟我说:“孩子, 你从小吃亏就吃在太倔上了。你主意正, 爸说不动你。可你爸不傻,看到你这么孝敬,爸能不知道吗?爸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是大老粗上,没文化,不会说话。爸爸过去说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你们兄弟姐妹六个,哪个不是我心上的肉,哪个我能不心疼呢?”

父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表白过自己的感情,我们父子终于可以谈心了。虽然晚了一点,但这一天终于来了。

06.饶恕父亲
1995年一月初,我在美国信了耶稣。在一月底,有一次我听传道人讲道,他讲到了耶稣的那句名言:“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太6:14)就在听的过程中,一种莫大的力量从头顶一下灌倒了我心里。我突然间饶恕了父亲对我的全部伤害,我明白了,父亲他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他从十二三岁就离开了老家,从此再也没有见到爹娘,没有父母疼他,他也不知道怎么疼孩子。

我在心中说:“爸,我不再生你的气了。儿子不再生气了。”

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愿望,渴望老父亲和老母亲都能信耶稣,我知道,这是我一生能为父母尽的最大孝道。为二老祷告时,我常常流泪。许多次,我为重病在身的父亲而禁食祷告,一天、两天甚至是三天不吃饭,我在上帝面前苦苦地哀求求,说:“主啊,若是我父母信你需要我付出生命作代价,我情愿你把我的生命取走。”

那时我才明白,我是多么地爱爸爸,渴望我们父子能够永远在一起,活在上帝的爱中,永不分离。

一九九五年十月的一天,我在美国又一次给家里打国际长途,我非常明确地问父亲:“爸,你信不信上帝?信不信耶稣基督是我们的救主?”

父亲在中国回答说,“我信。”

什么?!爸爸信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高兴得心都快蹦出来了。我又一次问父亲:“爸,你真的信耶稣吗?”

父亲说,“我信。我儿子和我儿媳妇都信耶稣,我也信。”

放下电话后,我高兴得跳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爸爸信耶稣了!主啊,感谢你。

2018年三月中旬,18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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